是毛毛打來的電話，葉青有點失望，她竭力讓自己說話的聲音顯得柔和一些。

“你好嗎？”毛毛在電話那頭問道。

“還好。”葉青淡淡地回答道。

“那就好。”毛毛說。

“……”葉青無語。

“廣州又悶又熱，又下大暴雨了。我今天感冒了，剛剛去診所打完吊針，就想給你打個電話，想聽聽你的聲音。”毛毛的聲音可憐巴巴。

“那你還打電話，長途電話很貴的，你掛了吧。”葉青說。

“還沒說幾句呢，問你呢，怎么不給我寄照片？也不回信？”

“我手頭沒有照片，你也不要再給我寫信了，聽見沒有？”葉青壓低聲音，因為她看到傳達室阿姨透過老花鏡在仔細端詳她。

“那是我的事，你答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你真是個無賴啊。”葉青不禁脫口而出。

“你終于說出來了，你瞧不起我，從小就是這樣，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小混混，無賴是吧？怪不得你不想理我。我跟駱陽沒得比，那祝你和他幸福吧，我不打擾你了，有你這句話，我死心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葉青想要解釋什么，她只聽到那邊的忙音。

她真不該這樣傷了他的心，她從來不是一個狠得起來的女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紅色的電話機靜靜地臥著，葉青走在雨中，任細雨打濕她的頭發。

一種彷徨無助感攫住了她的心，唉，她是不是又失言了？她在無意中傷害了他，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可是他也傷害了她，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

童年的往事，又像電影蒙太奇一樣浮現在她的腦海。

在她的夢里，總是會出現那條兇神惡煞的大黃狗，它在她身后飛快地奔跑著，咆哮著，那是她的夢魘，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她跑啊跑啊，耳邊風聲呼呼地響著，她滿含著恐懼、羞辱、悲傷，慌不擇路地跑著，直到她跌進水塘里，她才聽到毛毛一聲長長的口哨把它喚回去。

她渾身濕漉漉地從水塘里爬上來，看到毛毛正用挑釁的目光望著她，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的笑。

“你是個野孩子。”他聲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地說著，“野的。”他重復著，“你應該姓野，不是姓葉。”他繼續說著，頭昂得高高的，居高臨下一般望著像落湯雞一樣的葉青。

葉青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渾身顫抖著，眼里蓄滿了淚。她固執地不讓它們流出來，她也同樣仰著頭，大聲地說：

“我不是野孩子，你才是。”

“那你親爸親媽在哪里？他們怎么不來接你？沒人要的野孩子。”毛毛繼續輕蔑地說著。

“不許你這樣說她，聽見沒有？”一聲大喝把毛毛嚇了一大跳。

駱陽緊鎖眉頭，攥緊了小拳頭，臉脹得通紅，他氣憤地指著毛毛說：

“你再這樣說，你小心我揍得你滿地找牙。”

“誰怕你呀？她又不是你未來的媳婦，你這樣護著她。”毛毛一邊輕蔑地說著，一邊借故飛快地跑了，身后跟著他忠實的大黃狗。

毛毛，總是有意無意揭她的傷疤，提醒她她是個野孩子，那些話語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雖說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或許毛毛也是無心地說的，那些話呢，飛到空氣中去了，它變得無處不在，像長了翅膀一樣。

葉青一想起這些話，就覺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被人瞧不起，她不能抬起她高貴的頭來，她低到塵埃里去了，她痛哭著跑向空曠的原野，沒有一絲生氣的原野。

她又跑向山林，山上長滿了青松，她就坐在山上的大青石上，聽那松濤陣陣。

她的眼睛哭紅了，她不敢回家，怕奶奶和養父詢問。她不想惹麻煩，為毛毛欺負葉青，奶奶已經和毛毛的爸爸媽媽吵了好幾架了。

她還記得那一次，她一直待到太陽下山。在那寂靜的山林中，她聽著大自然的聲音，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牛兒在悠閑地吃著草，吃一會兒就溫和地望她一眼，然后又低下頭繼續吃著草。

葉青破涕為笑，她看到牛兒大大的黑色眼睛，就走過去，用手輕輕地捋了捋它金黃的毛，跪在它身邊，跟它說話。

在那個時候，她心里再也沒有痛苦與仇恨，她看著那頭牛，跟它講話，好像它是媽媽一樣。

而駱陽，焦急張望的眼睛終于看到她之后，好像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一樣，他催著她快回家。

太陽在西邊的天空染上了一抹美麗的嫣紅，這兩個孩子，一邊唱著《鄉間的小路》一邊快步地走著，山下，又見炊煙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