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兒好像一天一天地長胖了，她的臉變得肥嘟嘟的，她一天到晚在吃零食，從來就沒有讓嘴巴閑著。

葉青總覺得小玉兒有什么心事似的，她數次問起這個喜歡慵懶地躺在被窩里看雜志的同室好友，小玉兒總是說沒什么。

只有一次，葉青看到小玉兒的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剛剛哭過的。

這一天晚上，只有曾慧和葉青兩個人待在宿舍里，靜靜的宿舍里只聽見鬧鐘嘀答嘀答的聲音。葉青在看書，曾慧在織毛衣。

也許是織累了，曾慧捶了捶背，走到葉青的床前坐下，她不停地眨著眼睛，神秘兮兮地小聲說：

“你知道小玉兒的男朋友是結過婚的人嗎？”

葉青聽這到這句話，嚇了一大跳，如果那個人真是有婦之夫，那么小玉兒和他算怎么回事啊？

“這個，我不清楚，你聽誰說的？”

“有人看見那男的和他老婆帶著孩子一起逛商場呢，可憐小玉兒，一定是被他騙了的。這城里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小玉兒還幻想著嫁給他呢。那個人就是想玩玩，是個騙子。不過那個男的長得確實是一表人材，帥哥一個，只是他太花心了。”

葉青聽著曾慧的話，不由得替小玉兒捏著一把汗，小玉兒是單純的一個女孩子，怎么禁得起甜言蜜語的哄騙，自己當初已經提醒過她，可是她沒有聽進去。

“但愿只是別人瞎說的，算我多嘴，唉，這城里人就是壞，反正以后我不找城里人。”曾慧還在不停地說著。

忽然，她們都聽到了高跟鞋從遠而近的聲音，好像是小玉兒回來了。

果然，不久她們便聽到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小玉兒回來了，她一下子就踢掉腳上的高跟鞋，把皮包扔到床上，一頭撲到床上。

“小玉兒，你又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來？”葉青問道。

“哎呀，你們別問了，我好累，我要休息了。”小玉兒不耐煩地回答。她扯過被子就把頭蒙上了，睡了。

說城里人壞，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成為城里人？還有她的父親，高天，他不也是城里人嗎？他是壞人嗎？如果沒有他和母親的相愛，也就沒有葉青。那如果他是好人，為什么沒能讓他愛的女人幸福，而讓她郁郁而終？更讓她葉青從小就不能像別的孩子那樣生活在一個正常的溫暖的家庭里邊？小時候的她，就變得那么敏感脆弱，難道跟父親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葉青曾經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要去向哪里？在茫茫人世間，她的身影是最孤獨的，她飽受了別人的冷眼嘲笑，讓她一顆幼小的心千瘡百孔。她蜷縮在黑暗的夜色里，蜷縮在奶奶溫暖的懷抱里，蜷縮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里，命如草芥。

城里人？好可恨的城里人啊，父親是來自城市，父親讓她痛苦，讓她常常想要拋棄掉自己的生命。

城里的月光，是清冷的，它的清輝灑遍了大地，大地是銀白的，宛如地上鋪滿了寒霜。

也許只有月亮才配稱冰清玉潔，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污濁，這么讓人失望。

葉青呆呆地想了很多事情，她對小玉兒充滿了同情，不知道在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當她悄悄地問起小玉兒時，小玉兒輕輕地說，自己已經和他分手了，要她們不要為她擔心。

小玉兒曾經如一泓清水的眼睛變得那么空洞，常常呆呆地望著墻壁，她還是那么貪吃，喜歡吃水果，吃零食。

小玉兒曾經紅潤的嘴唇也變得沒有血色了，這個少女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可是沒人能夠安慰到她，她的內心不向人敞開。

這一天，小玉兒正上著班，突然說肚子疼得厲害，額頭上冷汗直冒，她就請假回去了。

葉青看著她的時候，她正在吃止痛藥。

“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校醫院又不遠，不能隨便亂吃藥呀。”葉青勸她說。

“沒事的，以前也肚子疼，吃點藥就會好的。你去上班吧，沒事的。”小玉兒勉強支撐起身子，笑笑說：

“我哪有那么嬌氣，動不動就上醫院呢，小時候肚子疼，我奶奶就用土方給我治，還有時候是因為撞了邪，燒點紙就好了。”

“你是不是吃壞了肚子，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吃東西，你真的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真的不用了。”小玉兒回答。

葉青遲疑著，她真的放心不下小玉兒。

“我請假陪著你吧，我這就去請假。”葉青說。

“真的不用了，你去忙吧。”小玉兒還是那樣固執。

葉青只好去上班去了，等她下班回來，看到小玉兒疼得死去活來的，就和曾慧一起把她送到了校醫院。

沒想到醫院診斷會是宮外孕，而且很嚴重，只好轉到大醫院去。

這真讓葉青目瞪口呆，怎么會這樣呢？

要家屬簽字的時候，葉青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人命關天，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是她簽的字，雖然她的手是顫抖的。

葉青和曾慧在醫院的走道里心急如焚地等著，長長的走道黑乎乎的，讓葉青覺得好害怕。她一直是個害怕黑暗的女孩子，她喜歡有光亮的地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做完了，醫生對葉青和曾慧說，可能小玉兒以后想懷孕的話會很困難。

“這是什么意思？”葉青問醫生。

“哦，就是說以后懷孕的機率會很小，可以說是不能懷孕了。宮外孕很兇險，做了手術，保住性命就已經算是萬幸了。那些醫學術語，跟你們這些小姑娘說了也不懂，你們好好照顧病人吧。唉……”

“也不可能是絕對的吧，她還那么年輕，醫生，你們的診斷不會是錯的吧。”曾慧問道。

“也許以后醫學發展了，會有辦法。”醫生回答。

空氣變得很凝重，葉青和曾慧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

她們是年輕的女孩子，可也知道不能做母親對一個女性的打擊有多大，難道這就是錯愛的代價嗎？

那個可恨的城里男人，他毀了小玉兒，他把美好的東西砸碎了。城里人，虛偽，狡詐，花心，自私，貪婪，不得好死，葉青在心里用盡最惡毒的詞語在咒罵著那個人。

灰霾的天空，雪花不知什么時候飄起來了，這簡直是一種諷刺，雪花潔白無瑕，它可以把一切都覆蓋起來，給人一種美麗的假像。

白色，多么空洞的白，讓葉青想起十七歲那年見到過的最大的一場雪，還有招待所里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日光燈。

此刻，她面對的是小玉兒慘白的臉，醫院里白色的床鋪，醫生的白大褂，還有窗外飄著的白雪。

這白色，讓人一下子覺得好冷，徹骨地冷。

葉青望著窗外，意外地發現，蠟梅花，一樹一樹，在冷洌中開放著，一朵一朵，金黃的，像是太陽光的顏色，讓人在絕望之中又看到了希望。

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蠟梅花上，蠟梅花還是堅強地開放著，也許就是生命頑強的力量。

小玉兒，小玉兒，你幸好保住了性命，自古紅顏多薄命，難不成你就是那個薄命的女子嗎？

葉青看到小玉兒睡著了，她還是那么美，讓人心疼的美。

葉青忽然就很懷念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和奶奶一起看著火苗快樂地舔著鍋底，把頭埋進奶奶溫暖的懷抱里，聽她講著老掉牙的故事，而鍋里，咕咕拉拉地響著。后來聞到的是誘人的飯香和菜香，那是故鄉的味道，童年的味道啊。

真想，回到童年，讓奶奶再愛一次啊。

想著想著，葉青又哭了，抽抽噎噎的，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