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不足十平的、流動著微甜氣味的空間里，霍念旭和江雨若自一腳踏進來，就一直聊到午后。

黃昏猶如一只時光之獸，正一口一口吞蝕著屋子里的光線，但兩人完全不覺天色將晚，一直淹沒在綿長而熱烈的話語潮汐里。

不時對視的兩雙眼眸，沒有生出一絲的倦意。對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生，江雨若仿佛曠野里的一簇野草，被無意間投擲了點火星，于是只能不由自主地被燃燒，無法熄滅。

似乎思慮了許久許久，霍念旭澀然一笑，伸出雙手，緩緩捧起了江雨若的蒼白的雙手。

他寬暖的掌心，一點一點輕撫著、溫熱著江雨若的略顯涼意的手指。

他低沉的聲線，此刻帶著點沙礫的微微粗澀感，聽起來是那般的專情虔誠，讓人無法抵抗：“雨若，我想問你一句，這也是我一直很難確定的事：假如，你就這樣跟了我，你，會不會后悔？”

天啊？這是求婚嗎？怎么會來得這么快？怎么會有人這樣求婚的？

他的眼神，沉寂而堅定，有種末日來臨也絕不退讓的肅殺味道，里面有著灼然的期待，濃重的愛寵，在江雨若周遭的空氣里失控地回旋，飛揚。

不對不對！這句話，細細一品，怎么有種霸道的“逼婚”意味？

江雨若不知如何作答，出現了輕微的眩暈反應。她只知道，某種不可救藥的事情正在發生。

沒錯，她天性莽撞，愛冒險、愛獵奇，而無法預測的感情之路，本來就是一場愛的冒險。

她輕仰起臉，篤定的眼瞳注視著他，她微笑，她搖頭。這就是她的答案：她，不會“悔婚”。

Really？她感到自己有點失心瘋了。這場戀愛的開幕式還未夠24小時，就開始奢談要料理天荒地老的事業，會不會太快了？

但，在這個湖北帥哥脈脈深情的眼神里，她已經潰不成軍。

霍念旭笑了，他站了起來，很有種紳士的款款氣場地，將手伸向江雨若：“你肯定覺得我太唐突了吧？對不起，我這個人，有時候很直，見諒啊。走，我們先去吃飯吧！你餓了吧？”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武漢熱鬧的街頭。迎風向晚，微橘色的薄暮，正由天邊華麗地侵襲而來。走到群星廣場時，神經大條的江雨若出了點狀況，她居然走著走著就絆了一跤，痛得呲牙咧嘴。這是她的特色，粗心大意，風風火火，平時走路摔跤是常事。

霍念旭笑著把她扶起來：“真是個笨笨的家伙！以后，我就叫你小笨笨吧！”江雨若訕笑著，撅了撅嘴唇，爬上了他已經準備好的背上，由他背著走。

似有莫名默契，又若相知多年，兩人在一起就是覺著有趣、歡喜。一起吃熱干面、燒烤、臭豆腐，一起喝冰涼清冽的燕京鮮啤，一起買碟，買水果，買書。最后居然還很家常地，霍念旭把江雨若拖進了嘈雜喧鬧的菜市場。

二十年來，江雨若一直都是家里的嬌嬌女，十指不沾陽春水。除了洗洗自己的內衣褲外，她是不用干任何家務的，買菜對她來說反倒是很新鮮的事兒。和霍念旭在一起，菜市場也成了一個奇妙的地方，特別是武漢的菜市場。許多在南方不多見的果蔬讓她感到很新奇，大飽眼福。第一次見到那種像布一樣叫做“千張”的豆皮，第一次見到發了霉卻也能成驚艷美味的醤豆，真好玩。

一旁陽光帥氣的年輕男子，居然很市井很主婦做派地精挑細揀，買了很多淡紫色的粉藕，買了超多的排骨，買了小蔥，拽著眼睛不夠用的江雨若出去了。

回到住處，江雨若被安排先去洗漱。而霍念旭，就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里慢條斯理地清洗著藕節里的泥末子，然后麻利地將藕削皮、切塊，和豬骨放一起，在電飯鍋里熬起了湯。看著他的小笨笨江雨若同學在小陽臺邊用臉盆洗頭，他的嘴角，不時漾開淡淡的笑靨。

晚上七點多，霍念旭同住的同學都陸陸續續下班回來了，霍念旭有點靦腆地，跟他們介紹了江雨若。剛剛洗了頭的江雨若顯得很不自在，她覺得自己的模樣好像是霍同學的同居女友！

不然，怎么會披著水珠不斷下滑的濕發，穿著一套碎花的純棉睡衣，很居家地坐在這個男人的床上呢？羞死了。

幸好，那些男生們說說笑笑寒暄調侃一番后，雖然言語間有點促狹，但最后都很識趣地結伙出外吃飯去了，留下了霍念旭和江雨若兩人。

他們的腳步聲一消失，霍念旭趕快從晾衣架上扯下一條干毛巾，不聲不響地包住了江雨若的頭，幫她擦干頭發。江雨若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霍念旭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我們這里都是男的，頭發短，一洗頭一下就干了，沒吹風機。下次你來了就肯定有！好在，你的頭發也不是太長哦！”江雨若也不作拒絕，任他，如一個老爸給女兒抹頭發一樣，細心而緩慢地吸著水份，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打理著她濕漉漉的短發。

江雨若忽然感到房間里的氣氛很煽情，于是她決定加點調料。

“念旭。”她忽然覺得他的名字從她嘴里輕輕吐出來，那么自然那么舒服，好像叫了幾十年的感覺。

“嗯？”他還在替她梳頭。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你還會給我梳頭嗎？”

“如果你還沒禿頂的話，我想還是可以的。如果禿頂，我想，也可以幫你梳梳假發。”

“死人頭！”

霍念旭停下手來，走到她跟前，迅速地搖擺著他的頭：“你錯了！死人頭還會搖嗎？”

沒想到他還有點悶騷的幽默感，江雨若壞笑了起來。

這一天過得真是五彩繽紛啊！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呢？

江雨若在碟機里放了張剛買的碟。任賢齊似乎早已是屬于過氣歌手之列，他是江雨若年少時迷戀的歌手，但江雨若對他的喜愛一點都沒過氣，更重要的是，霍念旭說過，他喜歡任賢齊歌里的某些歌詞，很有余味。

當任賢齊蒼涼清苦的聲線，在整個屋子里淡淡唱著《流著淚的你的臉》的時候，當排骨燉蓮藕的濃香慢慢環繞著兩人的時候，江雨若的女王氣場開始爆發，她開始把自己當成這里的女主人似的，在屋子里細細地收拾了起來：折衣服，疊被子，整理書本，掃地。霍念旭就在一旁給湯調味。

毋庸置疑，霍念旭熬湯是很有點功力的，饞嘴的江雨若很開心地消滅了四碗。霍念旭嘆氣：“我們的笨笨飯量真厲害，看來以后你去吃自助餐肯定是賺了！”江雨若瞟了他一眼，繼續盛了第五碗。

喝罷湯，兩人又開始聊了起來。漸漸地，江雨若眼神有點迷離，因為她折騰了一天了，也該睡了。可是，睡哪？只有這一個小屋子！屋子里還有一個男人！

最要命的是，她居然對他，毫無防范之心，真的。她很自信，這個男人，如此的青澀，甚至比她還要青澀，簡直不是她的對手，肯定做不出什么要緊的事情來。

霍念旭洗好了碗，江雨若也刷好了牙。然后兩人在地上的床鋪上各自卷著一床被子一塊看碟，是輕松有趣的肥皂韓劇《我的女友是九尾狐》。

見到江雨若頻頻打呵欠，并且出現了打瞌睡的苗頭，霍念旭指著那張木床說：“雨若，我剛才已經清理過那張床了。你睡床上吧。我去隔壁屋子和他們一起睡。”

江雨若很隨性地回答：“不了，我就睡這里，我都已經很暖了，再挪窩的話，多冷啊！”接著她就關掉了碟機，屋子里頓時靜默了下來。

這下，霍念旭有點急了：“不行啊！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能睡地上？會有寒氣的，對身體也不好！”

江雨若疲倦地朝他一笑：“我就喜歡！我要睡了!你呢？你陪我說說話再走嘛！我害怕一個人睡覺！”接著又來一個吸毒人員犯癮一樣慵懶的呵欠。

霍念旭說：“你還是早點睡吧！看把你累的！”他默默收拾好床單，準備出門。這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墨綠色棉被下蜷縮著的，睡意漸濃的江雨若，在靜靜地凝視著他，顯得那般楚楚動人，唇邊還綻著一絲俏皮的笑意，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就這樣默默脈脈對視了大約30秒。

夜，靜美得令人窒息。空氣，似乎瞬時凍結了，兩人彷如被裝到了一塊時光琥珀里，一動不動，保持著對視的姿勢。

霍念旭轉過身，低下頭，抿著嘴唇，右手握了起來，食指輕抵鼻梁，這個姿勢看上去相當溫文，其實他是在拼命掩飾著自己失常的心跳。

只聽，他結結巴巴地說：“雨若，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天啊，他會不會被揍？

天啊，她該如何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