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公里的路程只用了六個多小時，車隊風塵仆仆趕至夏城，一座久違了的城市。

“老爺在哪？”顧不上休息，甚至連水都沒喝上一口，沒等車子停穩曉儇已經沖進了別墅。

老爺，您千萬不能有事……

“小姐，請跟我來?！惫芗业玫较⒁辉缇驮陂T口守望，心急如焚的曉儇跟著管家一路小跑至老爺的房間。

消瘦得只剩一副皮包骨，高高的顴骨突顯出深陷的眼眶，不再有彈性的皮膚松垮的聳拉下來，曾經的濃密黑發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稀疏的銀絲，曾經矍鑠的精神也已不復存在，瘦削的軀殼卻只為掙扎著再見她最后一面。昔日的雄風早已不在，不得不感嘆人生，當年意氣風發叱咤風云的人物也逃不過病痛的折磨，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瘦骨嶙峋，隨時等待死神宣判的垂危老者。

“老爺~”凄楚的一聲呼喚奇跡般的喚回病床上的人恍惚的思緒，苦苦的掙扎只為堅持著等她出現，這一生經歷了數不盡的大風大浪，臨走之前只希望能再見女兒一面。

老天爺，求您一定要滿足我這個臨死之人的最后一個小小的請求……

本來已經模糊的意識在此刻竟然奇跡般的恢復，管家驚喜交加的看著老爺緩慢的睜開昏黃的老眼，努力朝著曉儇看了好一會仿佛才認出她來，眼睛睜得異常的大，幾乎拼盡全力瞪著她，連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就這么一下就永遠的失去了機會，顫顫巍巍的伸出蒼老布滿皺紋的手。

“噗通”一聲跪在老爺面前緊緊握住他已經不再有彈性的干枯的大手。萬般悔恨糾結心頭，她沒有照顧好他的爸爸，她要怎么跟Devil交待，怎么對得起他。

淚無聲的流……

“曉儇，好孩子，別哭，要不然老爺——怎么放心去陪臭——小子?！彼粏〉脹]有一絲生氣，極力壓制住身體每一寸皮膚如火燒般的痛楚，臉上幾乎沒有任何組織功能的肌肉勉強動了動，最終仍是沒有笑出來，動作疆硬的想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掉眼淚，卻是沒有成功，手指無力的掙扎了兩下只得作罷，“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面——真好，以后，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的，要不然——要不然，臭小子在上面一定會怨我的，答應老爺好不好？”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他都這個樣子了還是不忘叮囑她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她真的對不起Devil對不起老爺，讓他老人家在她不在的日子日夜掛心，她沒有替Devil照顧好老爺，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錯！

“爸爸，對不起！”淚如泉涌，哽咽得說不出話，“爸爸，對不起，都是曉儇不好，沒有照顧好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在某個瞬間，老爺的眼中竟然泛起從未有過的光彩，那聲‘爸爸’，那聲遲來的‘爸爸’他終是等到了，要是他的兒子聽到該有多好，Devil愛她勝過一切，甚至為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亦無怨無悔。這一聲遲來的‘爸爸’還沒有太晚，他終是等到了~

“唉！乖女兒——不哭?！痹缫迅珊缘睦涎劬谷灰驗樗囊痪洹职帧蓾M了淚水。

“爸爸想看到乖女兒——像以前一樣笑……讓爸爸再看——看看你笑的樣子，好不好？”

“嗯！”重重的點頭，“曉儇不哭了，以后曉儇每天都開心……”伸手抹掉籟籟落下的淚，卻是越擦越多，傷心、難過、懊悔一股腦的涌上心頭，就是找不到一個讓她笑的理由，嬌嫩的臉越擦越紅，可淚還是止不住的流。

爸爸想看自己的笑臉，可自己居然這么不爭氣，淚像流不息的河，沒有盡頭。

沾滿了淚的唇掙扎著彎起一個弧度，腥紅的眼，腥紅的淚，望進他的眼，滿滿的愁思。

“爸爸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乖女兒在這里陪我好不好？”布滿皺紋的臉擠出一抹難看的弧度，卻是拼盡最后一絲力氣，一位可憐的父親因為怕被拒絕自己小小的請求而拼盡全力擠出的乞憐的笑容……

曉儇的心驀的一緊，他剩下的時間少之又少，她怎會不知，只怕這休息一會兒就再也不會醒來。

其實她害怕孤獨，卻又早已習慣了孤獨，在她以為終于找到真愛時奪走了他，在他有了親人之后，死神再次無情的把他從身邊搶走。

拼命搖頭，她握著的手就那么毫無預兆的突然失去了力氣，顫抖的感受著失去力量的手緩緩滑落，驀然抬頭，老爺的眼已閉，沒有血色的嘴角還殘留著一抹安詳的笑容，他離開的很安寧……

“爸爸！??！”撕心裂肺的痛幾乎要將她撕裂，心中的最后一個寄托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遠去，從此以后她便連個念想也已不在。

曉儇俯在老爺漸漸冰冷的身體上失聲痛哭，一種難言的恐懼籠罩著她，可她已經再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許久，管家才敢近前，看著痛不欲生的曉儇已經老淚縱橫，“小姐，您別太傷心了，老爺是積郁成疾，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嗯?！庇朴仆鲁鲂闹械挠魵?，輕輕點頭。痛苦的日子她過了太久，老爺說得對，如果Devil在天上看到她整日難過的樣子，他也一定不會開心，她是他用命換回來的，她不能也不可以對不起他，所以要振作起來，把真正的曉儇找回來！

“管叔，對不起，讓您擔心了?！陛p輕擦干眼淚，收拾下悲慟的心情，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呢，“爸爸的后事還請管叔多費心了……”

“小姐說這話就見外了，老爺已經吩咐過大伙，以后的日子還得請小姐主持大局，老爺就少爺一個孩子，哎~少爺不在，只要小姐一句話大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管叔再次紅了眼眶，少爺那么優秀的人物居然說沒就沒了，哎~天妒英才~

“小姐，老爺——交代了，五天后舉行葬禮，到時會請各界首腦人物出席?！?

老爺的用心良苦她怎會不知，生前沒能把她留在身邊，死后只希望把自己畢生的心血都交給她，到時公布遺囑的律師也會到場，當著青龍幫所有弟兄和道上朋友的面宣布她的遺產繼承權，只希望能借著自己生前的威望保她一世無憂。

五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送行的車隊幾乎圍了夏城半圈，這一天全市的主干道全部禁行，市政府那邊早已由管叔疏通好了，在路旁警戒的青一色都是黑衣男子，自家兄弟。

曉儇著一身黑衣坐在頭車里，為她開車的是老爺生前安排好的近身保鏢蕭白，現在已正式接任成為她的保鏢。

圍在路兩旁圍觀的群眾一直延伸了數十公里，車隊行了快一個上午才到達位于夏城東郊的一塊奢華墓園，幾十公里綠油油的草地被圍欄圈住，自然而和諧。

這里只為一個人而存在。

眾人排成整整齊齊的兩隊目送一代梟雄的離去，而后曉儇站在老爺的墓碑旁接受各界人士獻花吊唁，管叔在旁一一報上名號。

“黑黨二少爺綠堇前來吊唁?！碑斅牭健邳h’兩字時，曾經的刀光血影無法抹滅的再次浮現，一幕幕隨著時光飛速倒流，黑黨的大少爺刀疤便是被Devil所殺，而黑黨的當家為了替他的兒子報仇還曾危脅過飛鳥……記憶隨著幻影慢慢浮現又慢慢消失。面前，表情有些凝重的男子一襲黑色風衣，臉上是這個年紀鮮有的桀驁與張揚，面上的表情更是冷酷，只是在貌似不經意間瞟過她時眼中閃過一絲詭黠，不易察覺。

曉儇下意識抬頭看向綠堇，兩人目光相接卻沒有任何交流，淡淡的，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節哀順變?！闭\懇的、低沉的男聲對著冷冰冰的墓碑鞠躬，然后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半人高的菊花垛上，轉身離開。

吊唁儀式一直進行了七個多小時，直到天邊瑰麗的紅霞即將隱入夜色，最后一位賓客才獻上鮮花，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隨后公證律師走至眾人面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設備公布遺囑，并請青龍幫的眾弟兄和各界人士作證。

隨著錄音筆的緩緩轉動，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不再虬壯有力，沙啞的聲音暗示著他的嚴重病情，曉儇的眼眶再一次濕潤。

“我決定把我名下所有資產和青龍幫的全部轉移到我的女兒袁曉儇名下，手下弟兄全部聽命于袁曉儇，若有人敢不聽號令，可由蕭白代為處理，鏟除門戶，青龍幫當家鐵穆陽親敘?！?

至此老爺的遺囑全部公布完畢，眾賓客在管叔的安排下悉數離場。

蕭白開的車很穩，曉儇坐在座位上一點兒都沒感到顛簸，一天的疲憊讓她感覺不到更多的痛苦，整整站了八個小時，一天下來飯也沒吃一口水也沒喝一口，現在口干舌燥，腳已經完全麻目，蜷縮在寬大舒適的車后座上想著五天來發生的變化，爸爸的突然離世，身邊多了一個全職保鏢，還接掌了爸爸攻其一生創建的青龍幫，這么大的擔子……

自己一個人孤單慣了，突然多了那么多弟兄，爸爸的兄弟自然也是自己的兄弟，怎么可以讓他們跟著自己繼續過那種刀口舔血的日子，可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吃飯……

剛剛想得太過入神，無意間抬眼正瞧見后視鏡中正專心開車的蕭白，看他的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清瘦的臉龐沒有一絲頹廢，剛毅的臉棱角分明，能保護爸爸的人一定很厲害吧。

察覺到小姐投來的目光，看她今天的精神比前幾天好很多，肯定是乏了，悄無聲息的提高車速。

“蕭白?！庇朴崎_口才發覺聲音已經沙啞。

“是，小姐?！笔挵琢⒖袒卦?，聽著她沙啞的聲音馬上遞過一瓶水，在遞出之前還不忘擰松瓶蓋，“小姐喝點兒水吧?！逼届o得沒有一絲波瀾，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曉儇忙往座位里又縮了縮，他——怎么有人可以這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