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建宏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狼狽地被一群人追了幾條街。

他今天去參加了一個朋友的慶功宴，幾杯紅酒下肚后他突然有在這都市的夜色下散散心的打算。很多年了，他好像都沒有時間和心思看看這座城市的夜景。所以散席后他讓司機把車開走，自己獨自在市區的單行道上開始漫步。路過一家保齡球館又心血來潮地進去自娛自樂了一番。在玩球過程中，球館里有幾個平頭青年不懷好意地盯了他好久，他沒發現。從球館出來已經是深夜了，他向道口那邊走去，準備在那地方攔“的士”。

走了幾步路，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到上面是個陌生的號碼，正準備接聽，一根棍子猝不及防地打在他的手肘上，他頓時感到臂骨一陣劇痛，手機被震得從手里飛了出去，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情況，拿棍子的人已舉棍再次襲擊，這次是沖他腦袋上劈來，好在他動作靈敏，急退一步避開這劈頭蓋臉的第二擊，拿棍子的人誓不罷休地步步緊逼，那架勢似乎要和他蕭建宏拼命。

情況更糟糕的是襲擊蕭建宏的不止一人，他聽到身后有急促的腳步向自己逼近，7、8個青年不知從什么地方出現，同時朝他這邊撲來，他的左臉挨了重重一拳，右臂被狠狠地劃了一刀，同時他的背部也吃了一腳，身子一個踉蹌差點倒地。有兩人趁勢去擒他的雙臂，企圖把他反手架住，他拼命掙脫開來，他腦里此時除了一個“逃”的念頭了之外一片空白。于是在蕭建宏的記憶里有了這樣一幕被人圍攻拼命逃亡的經歷。

夜間，單行道也不屬于繁華的中心地帶，街上行人本就稀少，看到這么多人追著一個人打紛紛避退為之不及。蕭建宏幾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到了兩條腿上。基于單行道是條通向“丁字”大道的直線，燈火通明，很難擺脫這群人的視線，雖然在速度上這些人暫時抓不到他，但這樣跑下去，他的體力耗不過這幫青年人，遲早會被逮住，所以他見街道一邊有條通往背街小巷深處的道口，便立即改變方向一頭沖進了小巷子。巷子里的光線明顯暗了許多，在黑壓壓的一片平房當中出現了幾條分岔口，像迷宮似地形成了巷中巷的有利地形，蕭建宏憋足一口氣加快速度，在小巷深處拐了幾道彎暫時甩掉了追兵，但他的體力有點吃不消了，而且好像在這巷子深處迷路了。路燈那昏暗的光線讓他腦袋開始發暈，他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手臂一直在流血，他不敢在這里亂竄，隨時會有碰上那幫青年人的危險。他看到這些平房挨家挨戶都門窗緊閉，在暗夜的籠罩之下死氣沉沉，唯有一間房子里還亮著燈，于是蕭建宏想碰碰運氣地敲響了這家的門。

楊忠一剛把門拉開了一條線，蕭建宏就“破門而入”。在楊忠一的眼里這個陌生客進到家里面立即反手將門叩上，又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急促地喘氣。這人的左臉淤青，身上的淺色西服全是灰土，他的左手一直緊攥右手手肘，手肘外的衣袖已經被血滲紅了一大片。

蕭建宏氣喘吁吁地說：“兄弟，我坐會就走，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楊忠一也是男人，看這人受了傷，心里也不再害怕，蹲下身來問：“老哥，你被人追？”

蕭建宏苦笑地：“這事說來話長了。”

楊忠一攙扶著蕭建宏坐到床頭，然后開始吩咐站在一旁發愣的吳蘭姣，讓她拿點止血藥或者紗布之類的東西來。吳蘭姣在屜子里一陣亂摸，沒摸到紗布，糊里糊涂地捏著兩塊創口貼來到兒子跟前。

“他手是被刀砍的，不是針扎的，兩塊小膏藥頂個屁用。”

楊忠一責備老母沒把事辦好，自己跑到屜子前找藥，可里面除了幾塊膏藥就是一盒治感冒的廉價藥。楊忠一又急又氣，說：“老娘，我們窮得什么都沒了，媽的！”

“別出聲，外面有人。”

坐在床頭的蕭建宏突然說了句，聲音冷靜鎮定，楊忠一立即將家里的燈給熄了。屋里的三個人閉上嘴，屋子外面響起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先是有幾個人在外面里走動，不久是一群人。有的腳在快步走，有的腳在一路小跑。

“在光線黑的地方多搜搜，注意旮旯可以藏人的地方。”外面有人說，遠處又傳來聲音：“他肯定跑不遠，找地方躲了，拿棍子往黑地方多撈幾下。”

棍子的聲音響起來，磕磕碰碰，有捅的，戳的，敲的，頂的，整個巷子里到處是腳步和棍子的聲音。路燈的光線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窗外人影重重，來來回回。

又有人說“分開找，今天逮到就廢了他。”

楊忠一冷汗直冒，外面人的話他在電影和書里見過。一個人仇家多證明這個人很風云，躲在自家的肯定是道上的大哥。書和電影里那些傳奇老大才值得一幫仇家為此興師動眾。想到這里楊忠一又憋著嗓子問：“這些人會不會闖到家里來？”

蕭建宏小聲回答：“不會。這群人猖狂，還是怕王法。只要不開門他們就找不到我。”

過了一陣子，外面的動靜小了些，腳步聲也少了，棍子聲沒了。但是聽到有人聚在一起說話。遠處有打火機點煙的聲音，近處有咳嗽吐痰的聲音，在窗戶前出現一黑影，解皮帶，拉褲鏈，開始在窗外面撒尿。楊忠一爬到門邊隔著門貼起耳朵聽，他聽到外面有人說：

“真他媽邪。”

接著好像所有的腳步集中到一起朝巷子口的另一頭走去。聲音離自家遠了，窗戶前的影子也沒，楊忠一松了口氣，對屋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吳蘭姣說：“老娘，他們走了，把燈打開。”

床上的蕭建宏一動不動地說：“這些人在耍套路。”

這一提醒，楊忠一想到武俠書里的“回馬槍”，趕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給吳蘭姣打手勢，示意她原地待命。其實吳蘭姣現在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心里一直在求菩薩保佑，求死去的楊開平保佑，求住在破房子里的高人保佑。

果不其然，外面的腳步一下又折回來，窗戶像平影戲的銀幕，一些黑腦袋和黑色的半截身子又在上面來回晃動。

屋里的三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了，現在的安靜對三個人而言就是安全。

這伙來歷不明的人足足在這里逗留了1個多鐘頭，大概是把巷子里能夠藏人的旮旯兒都搜遍了，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夜里1點多了。

楊忠一打開燈后發現吳蘭姣竟靠在碗柜跟前閉著兩眼，嘴里無聲地在念什么經文。蕭建宏下床穿了鞋子，把身上的西服脫去，里面是件白襯衫，襯衫右邊的袖子全是血跡。他問楊忠一家里有剪刀沒？楊忠一不知道這人要干什么，拿了剪刀來給他，他用剪刀將襯衫左邊的袖管剪斷，拉成條狀纏在右手肘上，然后拍打了下西服上的灰塵又重新穿起來，動作很是利落，甚至眉頭也不皺一下，看得楊忠一傻了眼。

“今天謝謝你。”

蕭建宏說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一直念經的吳蘭姣，沒去打攪她，又用手拍拍楊忠一的肩膀，問：“你叫什么名字？”

“楊忠一。”

“楊忠一，這名字好。忠心不二，始終如一。”

蕭建宏若有所思地說，走出門，很快他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巷子盡頭。

蕭建宏這次的“登門拜訪”讓楊家母子倆一整夜都沒合眼。吳蘭姣認為這個陌生人流著血進來，會給家里帶來血光之災，是不吉之兆；楊忠一猜想這是黑道之間的恩恩怨怨，如果圍堵陌生人的那幫太保知道是他開門讓陌生人進來避難，那么他楊忠一以后的日子可就難得過下去了。

第二天母子倆幾乎是同時出門的。楊忠一夢游似地去上班，吳蘭姣惶惶不安地去高人的家里。

面對高人，吳蘭姣激動地將昨夜陌生人闖進自家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講給高人聽。而且還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得嚴重，如那陌生人本只是手上有血跡，她硬說這人渾身是血；明明是兒子扶陌生人坐到床頭的，她卻編造是被她和兒子抬到床上去的，更自欺欺人地說兒子的整條床單都被血滲紅了。

她本以為高人聽了這事會像聽鬼故事一樣坐立不安，哪知高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副早已心知肚明的樣子，用手一捏胡子，又閉起眼睛說：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福及旁人，人涉其中；驕鳳人中出，無須踏雪尋，緣到自會來，福壽安天年。”

高人的話吳蘭姣雖聽得不太懂，但還知道這話是吉兆。既然高人算準了是福不是禍，吳蘭姣也放心了些。心放下來了，吳蘭姣就把紅紙包雙手擺在高人桌子上。

高人的眼睛又睜開了，不看錢，而是看送錢來的老太婆，很是中肯地贈上一句：“驕鳳到家床上坐，綠葉成蔭子滿枝。”

聽了高人的話，吳蘭姣的心安下來了，心情也好了起來，她買了條魚專門為兒子做魚湯。晚上，楊忠一邊喝湯邊聽吳蘭姣傳達高人的旨意。吳蘭姣說：“高人說這是吉兆。兒，你放心，我們窮，可沒做缺德事，老天和高人都會照顧我們家。”

楊忠一只是點頭敷衍，但得知吳蘭姣給了算命人紅包后心里就來氣，他說：“老娘，我也改行去替人看相，耍點嘴皮子就可以騙錢，比我這樣每天像牛一樣的干要好得多。”

吳蘭姣會錯了意思，說：“人家高人有法力，你以為你動動嘴別人就給錢你？”

楊忠一冷笑，說：“我的意思是說你別就指望什么高人矮人了，那些小江湖專門騙你這種不識字的老太婆。”

吳蘭姣站起來沖地上呸了口，說：“被高人聽到高人會生氣的，高人一生氣，我們家要倒霉的！快把你剛才說的話吞進去。”

楊忠一埋頭地：“老娘，我喝湯，話在湯里頭，我吞了。”

周日的一天下午，在家休息的楊忠一剛從午睡中清醒，洗了臉后端把椅子坐在家門口，手里翻著武俠小說打發時間。書里面的俠客正手握寶劍闖入一片林子，林中深處傳來細細的流水之聲，俠客尋聲而至，見一條小溪隱匿于林中枝葉稠密之處，以劍鞘撩開枝葉，只見溪邊有一亭亭玉立的女子，女子回眸一笑，碧眼秋水為神，秀唇勝于紅杏，兩腮艷若桃李，白綾束腰，清衣似雪，宛如仙女下凡。

仙女聲如銀鈴，嫣然道：“請問是楊忠一先生不？”

楊忠一腦袋里的弦一繃，覺得這稱呼不對勁，忽然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眼前，書里的仙女不知何時換了套時尚的衣服站在他跟前正沖他盈盈一笑。

楊忠一摳著腦袋地問：“你是在叫我？”

仙女說：“如果你是楊忠一，我找的就是你。”

楊忠一懵了，眼前這么漂亮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見，而且還和他說話，還叫他的名字！這事邪門了，不，應該說是神了！書從他手里滑到地上，他站起身來不停地摳腦袋。

“不請我到你家坐坐？”

美女開口了，楊忠一一手作“邀請”的姿勢，另只反手一掐屁股，痛，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