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海上6

召歷1233年，暮春。此時的顏與大陸上下均已漸退了寒氣，共怊來的婚車不疾不徐地朝著流爍進發。共怊大將軍，也就是堪盈的父親自從婚車上路之后便更是一蹶不振。寒沾不禁心寒，這共怊的天下難不成少了個大將軍還真不行了嗎！于是著言豈伊選撥新生力量，儼然一副要找人接替大將軍的樣子。一時間，共怊上下紛紛傳言大將軍大勢將去。大將軍將自己關在府中獨步不出，仿佛事不關己。半月有余，流爍邊境突襲共怊，童子軍被強行打散，大將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擊，稱雄天下的共怊大將軍果然非泛泛之輩，七日便追上了半月前剛出發的婚車，派兵力重重保衛，自己親率兵力快馬向戰場進發。雖是帶病之身，但卻始終寶刀未老，民間稱頌說大將軍所向披靡，敵軍根本無心戀戰，不戰而潰。大將軍卻是心下大驚。敵軍訓練有素，顯然對自己親臨戰場是設有防備到的，慌忙之間為保存實力緊急撤退卻顯得游刃有余，真可謂深不可測。但民間的傳頌到了寒沾的耳里卻不是那么回事了，一個將軍而已，較之之前賜婚時的無禮態度，寒沾更覺此人功高蓋主。大將軍凱旋之后只是嘉許了幾句，絕口不提封賞之事。還在朝堂之上著言豈伊加大力度尋找將才，讓大將軍好生提拔，美其各曰，切不可讓大將軍再如此操勞。

一時間，民間議論紛紛，按理念叨著，大將軍為國奔波數十載，到頭來還是功高蓋主，怕是兇多吉少，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啊!

共怊方面向流爍邊關嚴厲譴責了番，流爍駐守邊關的小官兒卻一頭霧水，大呼冤枉，說新帝登基之后，就再也沒有招過兵買過馬，招募的全是些美人面首，這怎么著也上不了臺面來給共怊一擊啊！

兩天之后，流爍中央政府也聲稱，絕無是流爍軍隊的可能，甚至傳言泠淵帝在與面首廝混的宮中大驚，流爍哪來的軍隊？那些不都是共怊自家軍隊在演習嗎？

十余日之后，共怊沿著當時交戰后，敵軍撤退的方向一路盤查，發現最后是退向了北川境內，于是，戰火便燒到了北川。堪盈的婚車繼續向前進發，這時，夏日已經逼近了。

北川方面聲稱并非官府所為，但此事既出，那便是北川督管不力，主動要求割地賠款，于是，這流爍邊境偷襲共怊的烏龍也就暫時告了一段落。共怊見北川誠心悔過，有割地又賠款，做足了面子，也就大懲小戒不在追究。

這般息事寧人倒也不是寒沾的意思，只是共怊從下到上的各級官員，悉數均受了北川的錢財寶物，也就逮著機會跟上邊說這北川認錯態度良好，不足以為戒。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事也就擱置不議了。

流爍冬季冷得比北川還有共怊快些，溫度也低些，夏季也來得比南方晚一些，南方早已是初夏的艷陽天氣了，流爍卻還是有些暮春未了的寒氣的。

懷桑跪在冰冷的地上低著頭一聲不吭，這似乎是多年來的頭一遭，復洛一向是寵著懷桑的，一向是信任他，放任他大展手腳的。懷桑的膝蓋已經有些麻木，寒氣如絲般滲入皮膚甚至骨髓，伴著揪心的疼痛。

復洛背對著懷桑站著：“你就一句都不辯解？”

懷桑知道復洛在生氣，也知道自己一時大意就這樣輕易暴露了自己的軍力，在這種不成熟的時候是非常不明智的，復洛為了收拾爛攤子，砸下了重金，甚至不惜冒著可能暴露自己在北川的勢力來彌補這次的錯誤，上上下下的打點共怊官員……但是懷桑似乎并不能清楚地思考，他只是感受到膝蓋處源源不斷傳來的涼意，和逐漸不清明的意識，他忽然在想，唯影也曾這么跪過，不知他當時是什么感受。懷桑只知道自己才不在乎流爍損失多少，大不了拼死一搏，但是他在乎復洛是不是還信任自己，是不是還會將擔子交到自己身上，或許，唯影也是如此吧！

復洛見懷桑始終不發一言，便揮了揮袖子，說你自己回去想清楚，然后便大踏步地離開去書房處理政務了。

晚餐的時候有人來報，說懷公子依舊跪在那里未曾移動半分，復洛頓了頓筆，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道：“吩咐下去，罰懷公子半年的俸祿，在天亮之前將御花園中的一十八口大缸中灌滿水，若是沒有灌滿，那就讓他天亮之后受個一百八十大板，望他引以為戒。去吧！”

宦官將消息傳到懷桑那兒的時候，懷桑明顯松了一口氣，他好脾氣地寫過公公，掙扎著要起來，卻無奈雙腿無力，幸好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輕聲道：“懷公子，圣上也是為難您了，這大晚上的讓您跪了這么久，還讓你天亮之前灌滿那十八大缸的水，您還跟我說謝謝……奴才真是……說那十八大缸的說就是壯漢也得十幾個才能在一天一夜之間灌滿，懷公子這……”

懷桑笑：“公公你是說我細皮嫩肉的指不定一個月能不能灌滿呢，還這一夜還不如好生去休息，明天起來挨那一百八十大板來的實在？”

公公低了頭：“奴才不敢……”

懷桑哈哈大笑：“你還指不定在心里想著那一百八十大板估計能直接把我送去西天極樂世界吧……”

公公卻笑不出來：“懷公子，您看，您要不去御書房和圣上認個錯，奴才看圣上也不是真心要罰你，頂多就是做做樣子，希望您主動去認個錯，圣上宅心仁厚，必定不會為難公子您的……”

懷桑笑得更是開心：“你個老芋頭，復洛還宅心仁厚……他就是活脫脫一冰狐貍，長得像狼的冰狐貍！得了，你快攙著我去坐坐，然后給我生個暖爐給我暖暖膝蓋……”

公公領命而去，心想懷桑跪了一整天，顆粒未進，便又吩咐下去御膳房準備點溫潤的粥，叫了小公公去太醫院要點驅寒的藥給熬上，自己蹲在懷桑面前細致地給揉著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