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是被屋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這一覺睡得著實長久，我只記得睡前還沉浸在雜亂的心緒中無法自拔。越是想得多，腦子越清醒，于是也越發難以入睡；而一旦倦怠占了上風，瞌睡蟲好像千斤墜一般猛地扯住我的意識，將我帶進渾渾噩噩的睡鄉。我幾乎是瞇著眼睡著的，外面的嘈雜的聲響在我聽來真真切切的，我甚至能聽見外面官兵闖進大門的吵鬧聲，但是這時候的我完全不能一下子醒來。

在我這顆混亂沉睡的腦子里，小孩無為、回天巨樹與癡虎的眼神在不停地交互變幻，我不停地對自己強調“該起床了”，但是怎么也起不來。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鬼上身。

直到士兵推開我的房門，我才猛地驚醒，睜開眼睛一股勁坐了起來。一個個身披盔甲的軍卒肅立在門口，敏兒、鈺鏈六人及蔡福站在兩邊。我完全沒有從昏睡中醒悟過來，茫然地看著他們。

“孫恕聽旨！”

站在最前邊的軍卒，頭戴皮制的盔帽，手執一卷類似古代圣旨一般的文書朝我念。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所措，旁邊兩個軍卒見了上前按著我雙肩，迫使我跪下。

“昔我主犒賞府邸，恕不思恩謝，反私闖宮殿，意圖刺殺我主，今有馬童數十為證。恕理應斬首處死，然我主慈悲為懷，不忍斬殺，特流放恕于郡野，以示天下，恕之府邸，盡數充公。欽此！”

無為要流放我？到郡野？郡野是哪里？他怎么知道是我闖進宮殿？我還沒怎么反應過來，剛才壓著我跪下的兩個士卒毫不客氣地在我腰上踹了一腳，我疼得咧嘴，噗通趴在地上，再起身時發現圣旨已經在我手上。

不一會兒，我就被推搡出了府邸。和來的時候差不多，我還是看見府中上下所有仆人、管家、馬童排列跪拜，沒有看到鈺鏈六姐妹的身影，看來，她們早已知曉我將被流放的消息，連面都不愿意見了。想想也是，本沒有什么夫妻情誼，她們無非是被利用的棋子，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么好見面的呢。

牽過棗龍駒，出了大門，我抬頭便看到無畏將軍領著敏兒站在正中。他渾身盔甲加身，一副出征打扮，剛才讀昭的軍卒來到他的麾下稟告已經閱讀完圣旨。看來，無畏將軍正是受旨監督流放我的。敏兒不知何時已經回到無畏將軍的身邊，她和無畏將軍眼里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街上基本上沒有什么人，我不知道是因為這個時候眾人都在睡覺，還是因為滿大街的官兵嚇到了他們。無風的街道里靜悄悄，往來的只有官兵和馬匹。

我牽著棗龍駒來到無畏將軍面前，想說些什么，但沒等我開口，兩邊的軍卒已經圍了上來將我拉開。我看見無畏將軍馬后威嚴站立著四十八名癡虎，正是他們中的一名指揮軍士上前扯住我。原來如此，可能到了這個時候，無畏將軍的軍權暫時被剝奪了，轉而由癡虎掌握。

我默然，轉過頭問剛才讀圣旨的家伙：“要流放我，可以，但是你得告訴我郡野是什么地方？”

對方根本不理會我。軍卒們不停地推搡我，我只得騎上棗龍駒，在他們的驅趕下往東邊走去。一路上，我看見十多個馬童像螞蚱一樣被拴在一根繩子上前行，他們臉上全是傷疤，遍體鱗傷，看樣子已經吃了不少的苦頭。他們一定是被拷打了許多遍，而無為又不知是怎樣從這幫聾啞人嘴里得知了我闖宮殿的情況。

因為騎著馬，我很快就從他們身邊經過，我看見他們認出了我，一個個對我怒目而視。如果不是我，他們絕對不會受這樣的苦。我滿臉愧疚地看了他們好長一會。

就這樣一路無言地東行。這條路正是我上次追蹤“山雕”的路，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與“山雕”打斗的沙灘，我回頭望望無畏身后的癡虎，不知道上次是哪一個和我打斗。然而他們個個鎮定地走著，仿佛根本不認識我一般。

最終，大部隊押送我到無生洞前停了下來。洞前三米內是沙灘，因為南面是青龍淵，淳淳的清水已經將沙灘浸泡得如同發面一般柔軟。好像地上有一道無形的線一般，人馬走到潮濕的沙灘前齊刷刷地止住腳步。我也停下腳步，回頭看，軍卒們舉起手中的長矛對著我，這意思很明白，讓我不要再往回走，這里就是郡野，就是流放我的地方。

而無畏將軍領著敏兒，在癡虎的監護下漸漸離去。敏兒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望我。我張大嘴巴朝她想喊一聲，希望她能把無為和回天的秘密告訴無畏，但最后還是閉上了嘴。如果有機會，敏兒一定會告訴他的。

我下了馬，雙腳踩在沙灘上，軟軟地就要往下陷。三米外，還留下幾個軍卒舉著長矛在守衛，他們的職責便是嚴守我不讓我往回走。三米的沙灘這邊就是無生洞，黑咕隆咚的洞口猶如怪獸的血盆大嘴，貪婪地張著。我猶豫了半天，想到上回闖進無生洞的情形，玄武將我渾身骨頭勒得差點散架時的疼痛仍然記憶猶新，此番再進去，必定又被擒殺了。想到這里，我找了塊石頭坐下，皺著眉頭與軍卒們對視。

我知道無為的意圖，他原本可以殺死我，可又沒有什么合適的借口。現在將我隔離在荒郊野嶺，彈丸之地，我進入無生的地盤就會被性情暴躁的無生整死，就算不去招惹無生，在這種荒蕪沙地，也會被活活餓死。

我百無聊賴地坐著，對面的士卒舉著長矛緊緊盯著我，仿佛害怕我會做出些什么動作。棗龍駒大概也覺得無聊了，它甩動黑尾巴，自顧吃草去了。我站起身來，朝對面的草叢走去。士卒激靈一緊張，緊握長矛對著我。我看了看他們，不慌不忙地在草叢中抽了一根狗尾草，咬在嘴里，然后走回自己坐著的地方。

他們不可能一直這樣耗下去吧？等他們走了以后我再走回去又如何呢？

地下世界雖沒有日月，但時間的流逝還是能精準地感覺出來。很快，我就感覺到肚中饑餓，那幾個軍卒也是，咕嚕嚕的聲響不光來自我，還來自他們。再過一會兒，幾個精神飽滿的士卒遠遠跑了過來與原來的士卒換崗。他們想讓我絲毫沒有往回走的可能。

我站起身來，牽過棗龍駒，緩緩往北面走去。要是再這樣耗下去，我非得餓死不可。這片沙灘靠南是青龍淵，靠北邊是無生洞，我望了望黑漆漆的洞口，再回頭望望那群士卒，一咬牙，領著棗龍駒向洞里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