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母親從昏迷中醒來，她一定做了一個噩夢。母親不是農村人，她是本該屬于城市里的知識女青年。那個時候，大城市里數周失蹤了十幾名年輕女子，她們都被賣到各地窮鄉僻壤的山溝里。幾十年過去了，沒有人來尋找過她們，當年失蹤的女孩們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人關懷起她們的下落。

母親剛被拐到村子里時，在祖母家大哭大鬧，那時的父親只是一個農村的窮小子，幾乎用盡了畢生的積蓄才買來這么一個媳婦，他知道母親是個知識分子，有文化還長得漂亮，他對母親盡職盡責，把她當佛寶一樣供著。母親哭累了，鬧夠了，她屈服了，她開始像一個普通的農婦一樣和父親過日子，沒幾年，他們就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女兒。可是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父親竟跟著另一個女人跑了。祖母臨死前拉著母親的手老淚縱橫，她或許想替兒子說聲對不起，或許想謝謝這么些年母親無怨無悔的照顧，可她沒有說出口。

一句謝謝對不起有什么用，母親已經四十歲了，她在這個村子里度過了整整二十年，她像所有的農婦一樣照顧年邁的婆婆，教導自己尚不懂人事的孩子，甚至比普通的農婦更加艱難，她從一個美貌的少女轉眼變成了最普通的農婦，她把一個女人最美的時節奉獻在了這里，可是為什么到頭來換回了這樣的結局？

我們永遠無法猜測一個人傷痛的程度，我們也無法知曉一個人沉默時的力量，我們只是從一個人的外表看到了這個人的現狀，卻怎么都不會明白她有多么痛苦。

我一直都沒有提她的名字，字里行間也只用第三人稱稱呼她。她的母親是個文化人，教給她許多知識，她聰明伶俐，因此省了母親不少心。她十六歲那年第一次坐火車，從小縣城坐到了大城市，母親拉著她的那只手在顫抖，不多時她就感覺到有液體滴到了她的手背上。二十年前母親從這座城市里消失時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二十年后她重新踏上故土，卻已經是個殘廢的母親。

她們住在了一間陰暗潮濕，沒有窗戶的出租屋里。炎熱的夏天，只有一個吱嘎作響的舊風扇為她們帶來絲絲涼意。母親的殘腿又在隱隱作痛，她取來熱毛巾敷在母親的斷腿處，母親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撫摸著她通紅的臉龐，一句話也不說，半響卻流出了眼淚。她抬起手指給母親擦去了眼淚，然后臥在了母親的懷里。她知道母親又想起了傷心的往事，她最近總是哭，哭得默不作聲。她在母親的懷里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她終究只是個孩子，雖然知道母親不堪的過去，可她怎么也不會明白母親到底有多么痛苦。

她隨母親姓，叫路春雨，二十三歲時以琉璃之名到舞廳當了一名舞女。那時她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遺傳了母親的知性和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