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錦繡房的損失算是徹底無法挽回了，羅老爺飛鴿傳書中也只道好好地安頓受傷的繡娘，畢竟留得她們在，不怕沒絲源。

看樣子，秦佚鳴和羅伽一時半會兒也不回去，邢姥姥于是就打掃了屋子將他們安頓下來。羅伽畢竟是大家小姐，身子金貴，一天三餐都要特別關(guān)照，住所也要布置華麗些。

這倒不難，難就難在她要我不離其左右，一同享受這些與眾不同的待遇……

“羅伽，我是來做事的，又不是來享受的，不能總陪你的……”

“這叫什么話？！姐妹都來了，你還要受那些苦……我看著不舒服！”

“……這，這，聽說秦軒主在錦繡房誒，你不是要找他嗎？”我無奈地搖搖頭，搬出她的佚鳴哥。

她頓時面露桃色，含羞帶露地說：“他最近好像很忙……老不見人，像是躲著我一樣！”

“對啊，錦繡房的重建事務確實耗時耗力……你還不去關(guān)心關(guān)心？想來午飯還沒吃吧？”

“嗯？我這就去了。”說完果真消失不見。

真有點重色輕友啊……我不禁唏噓，笑得無奈……

到了染房后，又是浸泡，又是洗滌，還有晾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片刻也不敢停歇……

“青嵐姑娘，你說你為什么總是一副男子裝扮？這樣多別扭！”

“不會不會，習慣了，其實挺好的……這樣干活利索多了……呵呵。”

另一個染布大姐頓時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這，這也太隨便了吧，爹娘給了女兒身，便要守婦道的。”

我啞口無言，倒是剛剛笑得爽朗的那個女子替我解圍：“青嵐畢竟是府里出來的人物，哪兒需要守那么多規(guī)矩……”

“也是也是，瞧我們那小姐，整天圍著那公子轉(zhuǎn)，那真是天作之合啊！像我們？哪兒能行？！還是得老老實實聽那媒妁之言吧。”

“瞧你！這是哪兒話？！不要叫人聽了墻角……呵呵，青嵐姑娘，我這大姐說話就是這般口無遮攔的……你不要見怪啊？”

我尷尬地笑笑。

那兩人于我也是遙不可及呀，與現(xiàn)在的我真是毫不相干……

“青嵐，青嵐——劉醫(yī)師叫你，快點過來！”遠處閣樓上的小瓜子沖我招手。

我擦擦手，放下卷起的袖口，就朝藥房走去。

“怎么這么大意！你這胳膊沾不得水，你竟不聽！怎么，藐視我的醫(yī)術(shù)？”

“劉醫(yī)師，我錯了……”

“別這么委屈的樣子，這都是為了你好。”語重心長的疏導我。

“是……”底氣不足的聲音。

小瓜子安靜地蹲在火爐旁，搖著扇子，時不時沖灶口里吹一口氣，瞇著眼，可憐兮兮的。

“我來扇吧，照你這樣，猴年馬月才能熬出藥來。”

“不行，你的胳膊還沒好呢？！”

“就讓他燒吧……你過來，換換額上的紗布。”

我走過去，“這是給那繡娘的藥么？聞起來這么苦。”

劉醫(yī)師邊一圈圈揭下我額頭上的紗布，邊嘆氣：“唉……快沒救的人，就那么吊著一口氣……遭罪！”

“很嚴重么？”

“起初還有痊愈的跡象，近一兩天越發(fā)糊涂，時常昏迷不醒，恐怕……”

“……這樣啊……那這藥？”

“公子說，這方子也許有用……可也只是續(xù)著那口氣而已……”

小瓜子在一旁面色慘白，半天吐出一句：“……我聽說，小姐都在吩咐厚葬她的事了，要好生待她的家眷親屬，說是破財消災……”

“這……”與劉醫(yī)師對看一眼，相對無言。

“要是青嵐你當時沒出來……要到哪里去尋你的尸骨，來好生安葬呢……”

如同一座封閉的心門，小瓜子將它血淋淋地扒開，視于我眼前。

“傻小子！這些話可不敢說……小心主子把你趕出去！看你這孤兒去哪兒！？”劉醫(yī)師口上冷厲，眼里卻是真誠地擔憂。

小瓜子原本是個游蕩于街頭的孤兒，在五六歲的時候被撿進府里，最終被送來素袖坊，一直由邢姥姥照看著，雖有時癡傻愚笨，但有時又是一副精明靈巧的模樣。癡癡傻傻，渾渾噩噩……一去六七年，恍如隔世……

劉醫(yī)師見他蔫吧著腦袋，有氣無力的，“這孩子倒也乖巧，雖然憨實了些，也是坊里的一個‘寶’。”

“……是個人才啊，呵呵，長大定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啊……”我嬉笑著拿他確實清秀白皙的臉龐，逗他。

他卻一反常態(tài)，正經(jīng)地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我：“我才不要做什么公子哥兒，平平淡淡才好呢……”

這孩子究竟有過怎樣的過往？！讓他失去同齡人應該有的向往——盡管我同意他的話……

“你這傷疤已經(jīng)結(jié)痂了……這便好得快了……”劉醫(yī)師欣慰地吐出一口氣。

“哪里好了？！傷疤這么大！太丑！”

我頓時黑了臉：“小瓜子！你倒是聰明！一句安慰話兒都不會說，就會刺激我。”這時的小瓜子，哪里還是剛剛垂頭喪氣地小瓜子？我疑惑了，這轉(zhuǎn)變也太快了吧！

“哼！丑死了，就嫁不出去了！老醫(yī)師，你可得瞧好了！”

見他這般拐彎抹角地關(guān)心我，我也不再計較，心里有點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