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苓在芳可齋的小廳里默默地坐著，可兒姑娘陪在一旁，靜靜地瞧著她。

“若姑娘可有心事？這幾日眼見得你沉靜了許多。”可兒溫軟的聲音卻透著關切。

若云苓輕輕搖了搖頭，半響，方說道：“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可兒姑娘，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這兩句詩么？”

可兒姑娘細想了一番：“若姑娘心里想著一個人？”

若云苓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苦楚：“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見了一個人。”

“真的？他現在在哪里？”可兒姑娘的聲音明顯帶著幾分喜悅：“月大娘常說，你到中都定是尋人的，我們還說沒瞧出來。現在想來，月大娘眼光老辣，她猜想的還是對的。”

若云苓輕輕笑了笑：“他跟我，也并沒有什么關系。我一直不曾知道，原來自己心里還是牽念他的。只是，上次在人群里見過他一面后，他又消失了。”

可兒姑娘淺笑道：“若姑娘只要知道他姓甚名誰，這中都城里沒有咱們月春院的人打聽不到的。”

若云苓頓了頓，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從關外到中都做買賣的，名喚岳達。”

“岳達？”可兒姑娘輕輕念叨著這個名字，安慰著若云苓：“若姑娘，你放心，不出幾日定可以找到這個人，到時可要讓我們姐妹們見見。”

聽見可兒的打趣，若云苓覺得自己的面上慢慢的泛紅了，一直紅到耳根：“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也并沒有什么約定。只是，不知為何，再見到他的那個瞬間，我的心卻跳得飛快。而且－－－－”若云苓的眼里多了幾分疑慮：“我還有些疑問要問他。”

可兒卻收斂了頑笑，正聲道：“若姑娘，你心地善良，冰雪聰明，能得到你眷念的公子想必也非比一般。咱們找到他，問明他的心意，總好過你獨個一人瞎琢磨來得好。”

若云苓不作聲。

自己的心意，自己想明白了便好。當初在若離山，面對岳達，她是憐憫、關心多過其它；直到在地坑里，聽見他看似平靜地講述大漠風光，她再笨，也看得出他眼里的那分憂傷與悲愴；父親與村民遇難后，她孤身一人離開若離山，一路東行，渺無目的，但卻有意無意地打聽著中都的路線，一路來到了都城。是的，自己的心意在這數月間一點一點地剖析明了，可是他呢？若云苓對他的了解，除了個名字，還有什么？包括他拿走令牌到底有何用處？他與賜食禮上的那場迷煙有何干聯？他到底是誰？－－－

太多的問題只有他能解開。若云苓覺得應當找到他，當面問個清楚。何況，如果他真的與賜食禮公主被擄一事有關，那就沖著容止遠幾次三番的相助，她也該幫容止遠問清公主的下落。

正沉思間，若云苓聽見可兒溫言安慰道：“你現在孤身一人，淪落在此。如果能找到他，也算有個依靠。總好過，我這樣沒有結果地盼下去－－－”

說到這里，可兒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聲音一滯，不知如何說下去。

若云苓接聲應道：“可兒姑娘，上次容大公子前來與你敘話，不是已表明了容二公子的心意么？你與容二公子真心相對，定能有個好結果。”

可兒卻輕輕搖了搖頭：“我這樣煙花柳巷出來的，容家候門大府，未必容得下我。何況，容大公子眼看著要與公主結親，那容府更是如烈火烹油，繁盛無人可比。我要與容止達在一起，便更難了。”

說到這里，若云苓不禁想起了那被擄走的行嫣公主。已過了好些天了，中都城內外氣氛緊張，搜查嚴密，宮里的皇太后更是一氣罷黜了許多相關的官員。可到現在，也依然沒有查到行嫣公主的音訊。只隱約聽月大娘聽來的消息，說是什么西域那邊的勢力劫擄了行嫣公主。

容止遠該是很擔心吧？若云苓的心里又浮起幾分愧疚。那夜，容止遠不顧夜深前來問自己，而自己卻明顯扯了謊。那煙霧中的迷藥，確實與普通迷藥并不同。那是若離山里醉相思里所含的迷藥成分。而放眼中都，她能想到的，擁有醉相思的人除了岳達，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岳達？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行嫣公主真是被什么西域的人劫擄的，那么，岳達與西域又有何關聯？

這些疑問逼視著自己，讓若云苓的心里五味雜陳。

正在這時，卻聽見可兒姑娘淺笑道：“容大公子來了。”

若云苓抬頭，看見容止遠一襲青衫，神情安然地在丫頭小紅的引領下，翩翩然走了過來。

“見過容大公子。”可兒行了個禮。若云苓也跟著欠了欠身。

容止遠的臉上含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看著眼前的可兒姑娘：“二弟明日要到郊外佑民寺禮佛還愿。不知道可兒姑娘明日可有空前往？”

可兒的臉上似被日光晃了幾晃，笑意明媚展開，襯得更是姿色動人，惹人憐愛：“二公子明日可以出府么？”

容止遠微微點了點頭：“二夫人進宮向太后請安去了，二弟想必在府里這些日子也太悶了，便想出來透透氣。”

可兒鄭重斂身，向容止遠輕輕拜了一拜：“大公子為我與止達，如此費心，叫小女不知何以為報，我－－－－”

容止遠卻抬手止住了可兒接下來的話：“我記得若姑娘說過，人有高低，心無貴賤。你和止達既是真心，我必當助力。”

若云苓聽見容止遠復述自己那日激憤之下脫口而出的話，不禁愣了愣。

容止遠卻似是隨意地看了一眼若云苓，道：“若姑娘，今日怎的在可兒姑娘這里流連？”

若云苓低聲回道：“只是隨意來走動走動。時間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卻聽見容止遠也向可兒說道：“可兒姑娘，話既已帶到，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說完，容止遠又轉向若云苓：“若姑娘，一起走吧。我還有些不解的事想同姑娘請教。”

可兒掩扇淺笑了一回，方正聲道：“既是如此，小女便不送了。兩位自行方便。”

說完，轉身裊裊上了二樓。

若云苓微怔地看著可兒一去不回的背影，又看著身邊靜候一旁的容止遠，想到那個深夜他來向自己釋疑，自己卻欺瞞了他，不禁覺得心里有幾分沉重與為難。

“若姑娘，走吧。”容止遠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她神色的不對勁，溫和邀道。

若云苓點了點頭，默默地跟在容止遠的身后，一齊向月春院后院走去。

容止遠，對不起，我一定會找到岳達，問明行嫣公主到底是不是他擄去的？只是眼下，我實在不能對你說太多。

若云苓輕輕嘆了一口氣，卻并沒有發覺，走在面前的容止遠背影微微滯了一滯。

容止遠不知道自己還要問若云苓什么答案。那天深夜，容止遠蹲在院墻上，看見若云苓披衣走出來，心事重重，神色異常。他隱約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那天在賜食禮上，若云苓本能地拿出藥丸抵制迷煙，是因為她在第一時間內便判斷出了迷煙的成分是何種藥草。

可容止遠并沒有想到，當自己直言相問時，若云苓神色閃躲，卻不肯說出真實的答案。

她在回避什么，或者，她在保護什么？

容止遠回府后，馬上著人去戶籍司調閱中都城內的戶牒，并沒有若云苓的資料。驗證了賜食禮當天，容止遠見有官兵查問戶牒時，本能的一個想法：若云苓沒有戶牒。

他旁敲側擊問過月大娘若云苓的來歷。但月大娘只說隱約是在中都郊外一個很荒僻的山村里，后來父母亡故了后才孤身一人來到中都的。

但若云苓的醫術，還有言行舉止，卻并不象一個深野荒村普通農家里出來的女子。

越琢磨，便越覺得若云苓的身上有許多讓人不解之處。容止遠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如此執著要知道若云苓的一切。真的只是為了調查行嫣公主的下落？那個身居皇宮深院、自己從未謀面的公主？

容止遠自知并不是一個攀龍附鳳的人。與皇家結親，他心里未必多少愿意。雖則前些日子接到父親關外的急信，命他使盡一切辦法一定要找到行嫣公主的下落，但他心里也并沒有十分著急。

可是，當容止遠無意中看出，若云苓與行嫣公主的被擄也許有間接的關聯時，不知是好奇還是其它的什么，迫使容止遠執意要查出這當中的奧妙。

“人有高低，心無貴賤。”容止遠腦海里縈繞著這句若云苓說出的話。他承認，這句話讓他的心里，起了不易察覺的波動。

若云苓，這個身居煙花柳巷卻從容自在的女子，她到底來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