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

雖然是星期六，可是我起得比平時還要早。工廠放假，工人休息，食堂也就放假了。沒有地方吃早飯，只好自己做。簡單洗漱后，我就開始做早飯。因為用電飯鍋悶干飯需要的時間長，所以，應該先做飯，后做菜。

那只1.5立升容量的小電飯鍋是我在舊貨市場上買的，好像花了十幾塊錢。它應該是那種最老式的、最落后的電飯鍋了。一個鋁膽，一個單薄的不銹鋼蓋兒直接蓋上，根本沒有密封。內膽底部的藍黑色防粘涂層材料已經都脫落了，但是，膽壁上的涂層還在，所以，每次做飯，都有很多藍黑色的涂層碎片掉進白米飯里。另外，指示加熱狀態的指示燈還亮，仔細看時，可以隱約看到。但是，指示保溫狀態的指示燈已經不亮了。因此，每當看到指示燈不亮時，我就知道，加熱過程結束，電飯鍋已經跳閘了，飯快熟了。既然是經驗，就會有失誤的時候。有一次，我淘完米，放入鍋中，添上水，蓋上蓋兒。但是，忘記了按下電飯鍋的加熱開關，就去炒菜了。炒完菜后，看到電飯鍋的指示燈是滅著的，就以為飯已經熟了，可以吃飯了。結果，打開一看，還是最初放進去的生米和水。只好按下開關，再等上半個小時才吃上飯。

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做了米飯，炒了一個青菜，做了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匆匆吃完。大約八點鐘來到辦公室。我沒有登錄QQ找她。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她休息，估計她會睡懶覺的，不會上網。另外，我昨晚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想，她肯定會按時赴約的。而且，我需要抓緊時間，查找坐哪路公交車去那里。

上網后，我輸入“江城公交圖吧”，一查，果然不出所料。因為離得很遠，而且，我所在的位置地處偏遠，所以，沒有直達的公交車，需要先坐178路公交車到鮑家臺，再在那里倒506路公交車。根據距離我估計，到那里最快也需要一個半小時。看來要按時到達，真得需要抓緊時間了。

我穿上黑色外衣，帶上公交卡，鎖上門，出了廠大門，快步跑向公交站。所幸，時間不長就來車了。因為這里不是始發站，所以，已經沒有座兒了。而且，人很多。我擠過車廂的過道，走到車廂的最后位置，靠著座椅靠背的側面，站著。

車廂里的人多數都是在公路沿線居住、周末進城采購的村民。一輛公交車，就是一個小社會的縮影，一個小企業的縮影。社會的現實百態和企業的現實百態，都可以在公交車中找到相似的對應點。

沒有錢的人，只有坐公交車。坐公交車的麻煩顯而易見：第一，需要等待有車來，車來不來，什么時候來，他們都無可奈何。第二，上了車，也不一定有座。不管你是不是有病在身，也不管你是不是已經坐了整整兩天火車，已經疲憊不堪。而且，越是通向窮鄉僻壤的車，越是人多車少沒有座兒。第三，車上擁擠，臟亂，喊叫聲，接聽電話的聲音不絕于耳。等于被強制在一個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環境中，被迫與一些素不相識、也不愿意相識的人在一起。第四，時間長。第五，距離目的地遠近不定，肯定需要自己走路。第六，肯定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才會去坐公交車。即使是精神貴族在這里，也會瞬間黯然。如果西裝革履坐公交車，肯定會讓人覺得，他的西服是借來的。而有錢的人，可以出門就打出租車，從而又省時、又省力、又體面地到達目的地。當然，在此過程中，還要費神和出租車司機打交道。再有錢的人，可以自己買車，這樣，從自己家出來，就可以開上車到達目的地了，自己想什么時候走，想去什么地方，想和誰在一起，全部由自己決定。這樣，就達到了馬斯洛所謂的“自我實現”的最高境界了。

與此對應的，在企業里，窮人出身的孩子，只能當工人，或者一輩子當工人。而有家庭背景的、有錢給廠長上貢的，與廠長睡過的，可以直接得到提升，進入要害部門，掌管人財物。而如果是廠長的親兒子，可以在他的老子掛上董事長頭銜后，直接被任命為副董事長，再通過所謂的“改制”把一家原來的國有企業變成他們自己的私營企業。老子退后，兒子成為老板，把企業繼續折騰著玩了。

置身于一車農民之中，我想起了一句話：上帝把一顆高貴的靈魂賦予在一個卑微的軀體中。

進入市區，車輛和行人突然增多了，道路似乎變得狹窄了。站點變得密集，車速減慢。

顛簸了大約四十五分鐘，終于到了鮑家臺。我收回思緒，早早就等在車門口，開車后，第一個跳下車。

鮑家臺是江城的一個很大的商業區，有兩條步行街，街兩側是林立的高樓，街面則被涌動的人潮完全覆蓋。這里是金錢、美女和現代物質文明的集中地。

而此時的我已無心瀏覽撲面而來的五彩繽紛，也無心辨聽或激越、或喧囂、或悠揚的音樂聲，還有展銷舞臺上主持人極具誘惑的推銷叫賣聲，在人群中鉆來鉆去，匆匆找到去佑蒙堂的公交車的站點。跨上已經啟動發動機的506路公交車。

公交車在繁華而擁擠的街道上左右穿行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漸漸駛離鬧市區，進入城市的西北角。我不停地看手機，估計著可能到達的時間。我計算了一下時間，總計花了大約三十五分鐘，到達佑蒙堂，我下了車。

下車后，我快速地辨了辨方向和自己所處的位置。往前走了二十幾米，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看到道對面的暗紅色的樓房，認出，現在我是在醫院的后院。說是后院，其實也沒有圍墻，而是一大片綠草地，草地邊緣是成排的、新栽的小樹，算是醫院的后圍墻。

草地邊上，面對著十字路口，有一家小售貨亭。亭子后面的草地上有一條水泥磚鋪成的小路，通到我看到的病房樓和前院的門診樓。

我大步跨過小路上的間隔排列的水泥磚，穿過草地，來到院區的主道，再繞到醫院門診大樓前。樓前很開闊，從樓前到醫院的大門，是一條坡度大約二十度的下坡路。中間是機動車道，兩旁是人行臺階。人行道兩旁也是大片的綠地和樹木。醫院大門是一米五高的不銹鋼電動柵欄門，門旁是一個門衛室。

我迅速是向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來回掃視了兩遍，確認沒有人在門前等候。又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還好，還差十五分鐘到約定的時間。我長舒了一口氣。今天是星期六，又出來得比較早，所以，車比平時要快。而且，倒車比較緊湊，及時趕上車了。所以，提前到了。

我走到大門旁，開始在門前轉悠。

醫院門前的馬路是剛鋪設完時間不長的柏油路。醫院的西南面是一個建成時間不長的住宅，路是通向那里的，到小區，就是路的終端了，所以，路上人車稀少。

我看了一下手機，已經十點過了。我心里沒有在意，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不守時的，極少有人能像我這樣時時事事為別人著想，按時履約。或許她有事兒，可能晚一會兒會來的。

我進院，登上臺階，開始在院里逛，大致辨清了醫院的整體布局和周邊的大致環境。

這里算是江城主城區的邊緣了。和許多城市一樣，所謂佑蒙堂，現在已經根本不存在了。但是，地名留了下來。以教堂的名字命名地名，在中國的城市中并不多見。中國城市中以寺廟的名字命名的地名非常多。其原因是完全可以理解，因為佛教在中國流傳時間長，已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和百姓精神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西方宗教則是在清末中國被西方大舉侵略、大中城市對外開埠后，才傳入中國，教堂隨之廣泛興建。可以想象，當初這里肯定是很荒涼、很偏遠的地方，沒什么可資命名的事物。突然建了一座教堂，自然很顯眼。另外，可能當時的影響比較大。遂以其為名。

這家醫院肯定是和許多城市里的大醫院一樣，幾十年前成立的時候，地處居民集中的市中心，地盤也不大。隨著城市人口和就診患者的迅速增加，醫院人滿為患，發展受限，自然就要找一個周邊環境比較好、同時又比較開闊、能夠有發展空間的地方。

看樣子，醫院是剛剛新建兩三年。它的東南角就是我剛才經過的十字路口，北面和南面都是建成時間不長的住宅小區，成片的、外形一致的高樓。醫院西北角緊鄰著兩座不高的、尚未開發的小山丘。建院的時候，把靠醫院的這座小山挖去了半邊兒，澆鑄上防水墻，蓋上了樓。

在這過程中，基本上是轉幾分鐘，我就回去門診樓前，向大門望一下，很怕她來了，我卻沒有及時看到她。

已經是十點半了，她還沒有出現，我心里有些著急。但是，心里還在安慰自己：還沒有到十一點，好歹要等到十一點。我接著看到它的住院樓、庫房、地下車庫、樓后的小花園等等。最后，還進了門診大廳。大廳里很敞亮，所以，顯得人并不多。方形的柱子上掛著中國歷代名醫的頭像，配有文字說明。我隨意地看了幾眼，只停留了幾分鐘，就趕緊走出大廳，望向大門，生怕她來了，我沒有看到。望了望，沒有，還不放心，又走到大門口，確實沒有。

快十一點了，時間越是臨近，我的心情變得越著急。我已經把醫院里的一切都看遍了，已經沒有心思再看下去了。十字路口在醫院的東北角，我估計她可能會從那邊來。于是，我沿著門前的柏油路向東走去。等了一會兒，沒有，只好又返回來。

已經十一點十分了。我的心情也變得十分焦躁了，但是，我心里仍然在想，或許她臨時有事兒，或者路上耽擱了，再等一會兒吧。

到了十一點半，還沒有人影兒。我知道，徹底沒有希望了。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要不要用手機給她打電話，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后，還是決定：不用手機。

周邊都是新建成的商業和公共設施，我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公用電話。最后，我想起了草地邊的那個小售貨亭。所幸，它的里面有公用電話。

我撥通了她的手機號碼，聽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喂，是哪位？”。

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裝作平靜地說：“你好。我是你的那位朋友，網上的朋友。約好了今天在佑蒙堂見面的。”

我略微停頓了一下，想讓她回憶一下，同時，也是在控制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放慢語速。

“想起來了嗎？”我問道。

“啊！”她驚訝地叫了一聲。“想起來了，我知道你是誰了。”她急促地補充道。

“我現在在佑蒙堂，就在醫院這里。你在干什么？”我盡量放慢語速和聲音，問道。

“我……我……我在洗衣服。”她有些慌亂地說道。我確實聽到電話里有洗衣機轉筒的低沉的隆隆聲。

“你怎么沒有來？”我盡量讓自己說出的話顯得平靜。

“我……我……我今天有事。”她慌忙說道。略一停頓，她又急忙說道：“對不起呀！對不起呀！我們再約個時間見面吧。”

我感到血液一下子涌到了頭上，我感到一陣頭暈。

“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堅決，我把所有的怒氣全部加在了里面。

在放下電話聽筒的過程中，我似乎聽到了從話筒中傳出的她急切說話的聲音，但是，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把聽筒重重地壓在了電話機上，離開了售貨亭。

說出了最惡毒的話，做出了最徹底的決定，但是，我仍然感到余怒未消。我就這樣被愚弄了，難得一個晴朗煦暖的春日就這樣被消耗掉了，真是有些窩囊！不過，我也感到一絲欣慰：這樣，我就有了一個離開她的充足的理由。她肯定會被我的言辭和行為激怒，肯定也不會再來找我了。就此分手，就當什么都沒發生，也算是一個不壞的結局。

我找到公交車站，坐車到了鮑家臺，在一家新開業的書店里隨意地看了兩個小時的書，就回廠了。時間將近下午四點鐘了。由于中午沒有吃飯，所以，到廠后，我趕緊回宿舍做飯。晚飯后，我回到辦公室，照例上網，剛一登錄上QQ，她的頭像立即就閃現出來。打開她的對話頁面，立刻看到了她在今天中午寫給我的留言。

簡單12：25：03

程哥我只能給你說千個萬個對不起，也許你還以為我對朋友很假的人，你恨我吧，我心里一直也不安像欠你等我個空沒來。我真心的也想和你見面，你怎么不把你手機告訴我要方便些吧，我又給你打過來想你馬上過瓦路堤來，結果說你走了不在，我也真后悔，我們還能做朋友嗎，我的好程哥。

簡單12：29：38

你在我心理，你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很很的恨我吧。

看到這些，我的心有點兒軟了，仿佛看到那張圓潤可愛的臉龐和那雙閃動著的大眼睛在對我說話，仿佛聽到了她溫柔深情的聲音。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心里想，別去招惹她了，現在的結局算是好的。冷落一下她，她就知難而退了，一切就就此結束了。否則，無法預料結果是什么。我狠了狠心，沒有回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