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開始

3月8日，女人們的節日。但是，對我來說，沒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我要在QQ對話框里給老婆和女兒留言，祝她們節日快樂。

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我聽到走廊里一片嘈雜。透過辦公室的窗戶，我看到許多人走出辦公樓，背著包兒，拎著兜兒，三兩成群，或者走向工廠的大門，或者走向停在樓前的通勤車?？磥?，下午是放假了。男人們可以借女人的光，休息半天了。但是，對我來說，區別不大，我照樣兒還是待在辦公室，沒有地方去。而且，食堂也放假了，中午、晚上還得自己做飯。當然，下午辦公室里沒有其它人了，整個辦公樓也沒有人，可以安靜一些，隨意做些自己的事。

晚飯后，大約六點半，我習慣地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登錄QQ頁面。我知道，不會有人找我聊天，我也無人可找。所以，就把頁面掛在那里，隨意在網上找一些英文電影看。

突然，電腦屏幕右下角的那只彩色“企鵝”變成了跳動的灰藍色“喇叭”，我很驚訝。這種信號幾個月都不曾出現過一次。我不假思索地用鼠標點了一下那個圖標。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個消息對話框：“簡單（7342159801）通過“條件查找”請求加您為好友?！蔽掖掖覓吡艘谎郏孟袷且粋€女人。我來不及細想，毫不猶豫地用鼠標點了一下“確定”鍵。屏幕繼而出現一個消息框：“您已成功添加簡單（7342159801）為好友?！蔽掖蜷_QQ頁面，在“我的好友”一欄里果然出現了她。

我點擊她的頭像，打開和她聊天的對話框。她的頭像是一個QQ系統頭像，一個卡通圖片，畫的是一位長眉垂目、粉面朱唇、長發掩映的秀美少女，似乎剛剛睡去，顯得那樣的甜美、安詳。我來不及多看，繼續點擊她的網名，屏幕出現了“簡單的資料”。在這個頁面上，“她”的頭像比對話框頁面上的要大一些。仔細看上去，“她”的上眼瞼上還裝飾著草綠色的眼影，這讓“她”更顯得艷麗和嫵媚，讓人浮想聯翩。

在她的資料頁面上，我看到她的空間里有幾張照片，就點擊她的空間。她的空間沒有設置訪問權限（回答主人問題），我點擊后，就進入了她的空間。我點擊她的“相冊”。對“相冊”她也沒有設置密碼，我直接就打開了。看來，她是一個簡單而開朗的女人，對自己的一切都不隱諱，而且，愿意接納所有訪問她的人，向他們展示自己。

我還沒來得及打開照片，就看到電腦屏幕右下角那個靜止不動的企鵝圖標變成了閃動的少女圖標。我點擊圖標，出現了她的QQ對話框。她已經向我發來了對話。

簡單：你好。

暮色原野：你好。

我看到，她的頭像的右下角出現了一個更小的白色方框，里面有一只金黃色的筆在慢慢移動。這只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在小方框里左右來回移動。我知道，她在輸入對話內容。但是，我感覺，她輸入文字的時間太長了。我的眼睛盯著那支慢慢移動的筆，盯了很長時間，對話框里才出現一句話。

簡單：在干嘛呢？

暮色原野：沒做什么。

接下來，又是長時間的等待。隨后，陸陸續續出現了下面的對話內容：

簡單：你是做什么的？

暮色原野：搞技術的，機械設計。

簡單：是大學生嗎？

暮色原野：是的。

簡單：那還可以呀。

暮色原野：一般吧。混碗飯吃。

簡單：你多大了？

暮色原野：四十五歲。

簡單：你多高個兒？

暮色原野：一米七五。

簡單：你是哪里的人呀？

暮色原野：本地人。

簡單：你住在江南嗎？

暮色原野：是的。

簡單：真的嗎？我也是江南區的。

暮色原野：哦。

簡單：你上網聊天，老婆不管你嗎？

暮色原野：我在辦公室，沒在家。

簡單：工作很忙嗎？

暮色原野：不忙。住在廠里，業余時間都是待在辦公室。

簡單：那你怎么不回家呢？

暮色原野：老婆不在家，回不回去都是一樣的。

簡單：你老婆呢？

暮色原野：駐外銷售。

簡單：多長時間回來？

暮色原野：三四個月回來一次。

簡單：春節回來嗎？

暮色原野：是的。

簡單：那你一個人好辛苦呀！

暮色原野：是的。

簡單：有孩子嗎？多大了？

暮色原野：女兒，二十歲了，在外地上大學。

簡單：在哪個區上班呢？

暮色原野：JB區。

簡單：那你在江城有很多朋友吧？

暮色原野：沒有。生活在封閉的小圈子里。

簡單：那你休息的時候是怎么玩的呢？

暮色原野：學習。學習很忙，事情很多。

簡單：你很上進。

暮色原野：生活所迫。

她發來的對話內容有很多錯別字，缺詞少字，詞序前后顛倒，也沒有標點符號。我連蒙帶猜，勉強能夠看懂了她想說意思。顯然，她是用拼音輸入法在電腦上輸入漢字，而且，是剛剛學會在電腦上打字。

對我而言，這當然不是問題，反而說明她是一個單純質樸的女人。相對于那些尖酸刻薄、冷漠倨傲、火氣沖天的江城女人，她要好得多得多。而且，我感覺她對我很有興趣，簡直就像在查我的戶口。一個女人如此詳細地詢問我的各方面的情況，我還從沒有遇到過這種陣勢。不過，也沒什么。我既不是大官大款，又不是名人名星，更不是美蔣特務，完全是窮書生一個，根本就沒有什么隱私，沒有任何人會對我感興趣，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讓她隨便問吧。

與此同時，我對她也產生了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樣一個女人，為什么對我如此感興趣。趁著她輸入文字的時候，我查看她的資料和照片。她的“個人資料”顯示，她的年齡和我相同，婚姻狀況“未填寫”，和我住在一個區。其它項目都“未填寫”。她的Q齡是0年，空間里的日志只有一篇：“剛剛開通了空間，來轉轉吧！”除此之外，再無第二篇文章，甚至連轉載的都沒有。看來，她真是名符其實的“簡單”。

在她的相冊里有四張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大約四十歲，相貌周正樸實，微胖的臉頰上是一雙黑黑的大眼睛，額前的頭發蓋住了眉毛，腦后的長發長及腰部。衣著平常，上身是一件淺米色的開領上衣，里面一件褐色帶黑色人物圖案的線衣，下身是一條普通的黑褲子，腳上穿一雙白色旅游鞋。比照照片的背景，可以看出，她的個頭兒不高，身體微胖，但是，豐滿而勻稱，絲毫沒有這個年齡的女人通常出現的那種腰身粗壯、腹部凸起的臃腫。

我湊近電腦屏幕，仔細盯著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很平靜，一看就不是那種精明靈活、詭計多端、心懷險惡的人。再仔細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懵懂，甚至有些木然，有些膽怯，很像是從未出過家門的農村孩子的那種眼神。

有一張是她開口歡笑的照片。她笑起來的樣子，比沒有笑的那幾張照片漂亮多了，讓人感到陽光燦爛。但是，我卻強烈地感到，她因笑而堆起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她歡笑的背后似乎有一種苦。

我又把她的照片對比著仔細看了一遍，有一張是去年九月末照的，有三張是今年三月初剛照的。她在照片中的場景中或立，或坐，或半臥，都很像一個大孩子，加之她的身材不高，就更像一個孩子了。她的相貌，她的眼神，她的體態舉止，和她的年齡形成了這么大的反差。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感覺她問我問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小心翼翼地問她：

暮色原野：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簡單：在學校食堂當服務員。

暮色原野：哦。那挺好的，是事業單位。

簡單：是臨時工。

暮色原野：哦。周六、周日休息嗎？

簡單：是的。

暮色原野：哦。那也不錯。

············

她沒有騙我。她的幾張照片的場景都是食堂，其中有一張是她站在餐桌邊。通過餐桌的高度，我估計出她的身材不高。

和她說得越多，我越感到她的單純、率真和大方。她對她的一切毫不隱諱。這和許多網絡女人的做法形成了太大的反差。

有的女人性情火爆，話不投機就大發脾氣，發過來幾張粗俗謾罵的圖片，然后揚長而去。有的女人可能經歷過離異的傷害，所以，對男人充滿憤恨，沒說幾句話就大罵男人的無志和無能，然后，拋出一大堆女人瘋打男人的動漫圖片，拂袖而去。有的女人性格溫柔，語言平和。但是，似乎受過從事秘密工作的嚴格訓練。所以，即使和她聊上幾個月，也根本搞不清她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單位工作。當隨意問及她們的居住地時，她們卻極為敏感，反應極為強烈，立即反問，“為什么要問這個？！”“這很重要嗎？”幾個月過后，甚至連她們到底居住在哪個城市都搞不清楚。至于想搞清楚她們的年齡段，到底是已婚還是未婚，是離異還是分居，那更是勢比登天。在她們眼里，男人都是具有克格勃高級特工頭腦的魔鬼，如果向他們透露了半絲兒線索，他們馬上就會空降到她們面前，然后，毀掉她們的生活。

還有一種女人，似乎更喜歡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嘴里說著喜歡你，想你，甚至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但是，卻永遠也不打算和你見面，永遠吊著男人的胃口，快意于在虛實、朦朧、曖昧的情調中游蕩。這樣，永遠都可以在每個夜晚都能得到男人的心靈按摩。

或許是這個世界上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才讓網絡女人對網絡男人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她們為什么要如此刻意地隱藏自己呢？或許是周圍的環境太險惡了。

我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斑^得這么快！”我心里想，“別胡扯了，快睡覺吧。”其實，和她的談話內容并不多，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她輸入文字。

我揉了揉酸痛的雙眼，搓了搓額頭和面頰，就和她說“再見”了。

關上電腦，我感到一絲悵然，一絲無奈，甚至有一種罪惡感，就像是看電視劇看到深夜。明明知道它是編的，實際的生活不是這樣；而且，離我非常遙遠，和我沒有絲毫的關系，也根本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但是，卻欲罷不能，被它牽著鼻子走到底，任時間流逝，仍然一無所獲，生活境遇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和女人聊天也是這樣，明明知道不會發生故事，卻抗拒不了它的誘惑。就像饑餓了就要去尋找食物一樣，男人身體和精神饑渴了，就要去找女人。即使找不到，也要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