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眼里恢復了寵溺的色彩，寧軒松了口氣，調(diào)皮的語調(diào)里帶著些委屈：“那軒兒說了，師父可不許生氣。”

“你小子還學會賣乖了，你肚子里的花花腸子，師父可是一清二楚。”

“是是是，軒兒已經(jīng)領教到師父的厲害了。適才，軒兒打柴回來的路上，遇上一場虎鶴大戰(zhàn)，其間學會了一套掌法。”

“哦？”道長饒有興致地看著愛徒，“虎鶴大戰(zhàn)？有意思。學到什么了，打給為師看看。”

“是！”聽師父的語意里已沒有了絲毫生氣或是責備，寧軒難掩心中興奮，按著記憶，將所創(chuàng)掌法重現(xiàn)。

看寧軒身形，沉穩(wěn)而不生硬，輕靈而不虛飄，招式之間轉(zhuǎn)換自如。道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軒兒到底是個武學奇才，自己暗中傳授與他的內(nèi)功竟能與招式結(jié)合得如此圓潤。慢著！軒兒身后是什么，是一只目光犀利的鶴？鶴沖、啄、抓、扇……雖說是氣之所形，道長還是大為吃驚。軒兒不過初涉武藝，竟然會有此——看來，軒兒真的不是常人能及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待寧軒氣運平和，道長上下打量著他，想看出點什么。

寧軒被師父看得不自在，只道是師父問自己的招式，回道：“我只是順著氣息和感覺。徒兒總覺得自己體內(nèi)有股氣流在指引著自己。”

看來現(xiàn)在的軒兒，是受著自己傳授的內(nèi)力的影響，還未真正學會將其為己所用。他的世界不在這里，自己應該放手了。

“軒兒，這掌法可有名字？”

“還未得名，師父幫徒兒取個如何？”寧軒狡黠地笑著，沒有注意到道長眼里一閃即逝的不舍。

道長踱了幾步，凝神思道：“這掌法處處以鶴為形，軒兒你又純熟至此，不如就叫‘軒鶴齊鳴掌’，如何？”

“妙極妙極！師父到底是師父，好名字，好名字。”寧軒豎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道長笑了笑，忽然抬起寧軒手臂，掌心相對：“為師再送你一件禮物。”

寧軒只覺一股暖流從掌心流入全身，方意識到師父是在將畢生內(nèi)力傳與自己。剛要開口，卻被師父喝道：“摒除雜念！用你的意念將為師傳與你的內(nèi)力融會貫通！”

道長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意，隨著收掌不禁疲憊地喘著氣。

“師父！”寧軒忙扶著師父，心里千般感覺，只能化作兩個字。師父一直不贊成自己習武，自己卻背著師父看拳譜、刀譜。師父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卻不動聲色地暗中傳授自己內(nèi)力。就在自己忽略一切要找?guī)煾赣憘€說法，師父卻……這一切發(fā)生太快，有點超出了寧軒的承受能力。有種感覺，自己身上有秘密。

月色清冷，入室成霜。

非悟道長很是疲憊，卻翻來覆去，輾轉(zhuǎn)難眠。披衣而起，置身窗前。窗外孤月掛蒼穹，伴著零星的蟲鳴盡顯蒼涼。想到自己現(xiàn)在除了寧軒之外，亦是孤身一人，道長又是一聲沉沉的嘆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圣人從不露情于大眾耳。

“天意！天意啊！軒兒，為師應該放手了。”道長心里涌動著無限的悲涼。

天剛亮，寧軒已起身練功。師父不再阻攔自己，到底是一件好事。一個轉(zhuǎn)身，看到師父房門依舊關著，寧軒不覺涌起了陣陣愧疚。師父是心中的一尊神，自己卻忤逆了他。動作開始僵硬，到最后停了手，呆呆地站著。

六歲時被毒蛇咬，差點喪命，師父守著自己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九歲時偷偷溜到山里迷了路，半夜里師父找到自己，拎回去在院內(nèi)跪到天明。后來聽兩個小師兄說師父在窗邊看了自己一夜。還好是跪在院子里，不然自己可能早成了野獸的美餐。那時的自己，真是調(diào)皮啊。

“軒兒，想什么這么入神？”不知何時，師父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身后。

寧軒回過神，忙上前扶著師父。師父氣色已經(jīng)有所恢復，臉上掛著寵溺的笑。“軒兒在想啊，師父對軒兒這么好，軒兒一定好好侍奉師父，報答您。”

“你小子。鳥大了終究要離巢的，你還舍得一輩子繞著我一老頭子轉(zhuǎn)？”道長笑得心酸，卻是無比欣慰。

想師父一向云淡風清，今日卻說出此番話來，寧軒心中一窒，卻裝得沒心沒肺，撒起嬌來：“那是當然啦。山下的那些村民想見神算老者一面都不能，軒兒能時刻陪在師父身邊是多大的福氣啊。”

道長頓了頓，軒兒眉眼之間有些隱忍，不再是那么純凈無瑕。孩子是有心事的，孩子終究是長大了。“軒兒，進來，為師有話要說。”

“是，師父。”寧軒很是不安，總覺得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但還是順從地應了聲。該來的總要來的，擋不住。

“跪下！”師父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嚴厲，卻帶著些微的顫抖。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能讓生性淡泊的師父如此。寧軒認真地跪下，在腦海搜索著，師父從未如此過！

“軒兒，你是個百年難遇的奇才。這一點，為師不得不承認。長久以來，為師不讓你習武是有私心的，你不怪師父吧。”寧軒正欲開口，道長卻自顧自地說著。“你有你的宿命，有你的前途，你不屬于這修山。十八年了，師父該放手了。”

“師父，你在說什么？”寧軒開始心虛、不安，師父這么說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趕自己走嗎？不要離開修山，不要離開師父，不要。

“軒兒，離開修山吧。”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去看更大的世界，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師父相信你不會誤入歧途。只是疲憊了，記得有個修山，有個無名廬，有個師父，這里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一言，如五雷轟頂。寧軒愣在那里，腦海一片空白。喉嚨有些干澀，想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自己是個孤兒，是師父給了自己一個家，給了自己溫暖的十八年。離開修山，離開十八年的家，自己能到哪里？

“軒兒，你要學著長大。別讓師父失望！”最后幾個字，意味深長。師父說出的話，從未收回過。這幾日，師父和自己之間總是怪怪的，難道真的是什么變了嗎？難道，真的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嗎？

寧軒鄭重地叩頭，師父，您把一切都給了軒兒，軒兒永遠記得您的好。“師父，珍重！”軒兒不會讓您失望，絕不！

轉(zhuǎn)身回房，收拾了幾件衣服，寧軒頭也不回。害怕師父舍不得，害怕自己舍不得。外面的世界，屬于自己的世界，有屬于自己的空間嗎？會有家嗎？師父，謝謝您養(yǎng)育軒兒十八年，珍重珍重！

道長望著寧軒遠去的背影，縱有千不舍萬不愿，也只化作兩行濁淚，目送愛徒下山。軒兒，不會讓師父失望！

修山，無名廬，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