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來，喜然一直在看媽媽身上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不斷地更換著工作服。變換著上下班的時間。直到那天晚上，喝得爛醉的媽媽半夜被胡伯伯扶著回來，喜然的心徹底的崩潰了。

喜然住的城市叫做花城。一年四季開滿不同的花。那時候正是春天，滿街的桃花怒放著。像火一樣地，閃著熱烈的光芒。喜然喜歡站在桃樹下看桃花和桃葉叢中露出的點點太陽。羅德華看見過她在桃樹下的凝望，寫紙條告訴她，說她站在那里好好看。讓人想起一個成語“笑靨如花”，那樣充滿歡欣充滿快樂。他還告訴她，說他喜歡看她潔白得有點憔悴的臉。人面桃花相映紅，是騙人的景象，至少不如潔白的臉蛋好看。喜然突然想起來，說，要是真的紅臉在桃花下，恐怕只有關公了。那應該是桃園三結義。羅德華也笑了。

那天晚上媽媽穿著桃紅色的裙子，那本是喜然最喜歡的顏色，雖然天還有點冷，但是白天還是可以穿的。可能是晚上冷，又吹了風，加上喝醉了酒。媽媽開始嘔吐，退出來的污穢落在蕾|絲邊的裙擺上。喜然開門后，胡伯伯坐也沒有坐就走了，媽媽一個人躺在沙發上，又是吐，又是掙扎的，還不斷的呻吟。喜然竟然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媽媽。

喜然把地上的污物拖干凈，媽媽又吐了一堆；

喜然剛剛走進房間，又被媽媽叫到跟前；

喜然走到媽媽跟前，媽媽有神志不清地叫道：老胡，老胡

……

一直到下半夜，媽媽稍微清醒了，自己換了衣服拖了地，關上房門自己睡了。

喜然一個晚上都沒有睡。

她一閉上眼睛，就被那條桃紅色的裙子糾纏著。那是住在姑媽家的時候，姑媽買的。一共買了兩條，姑媽一條，媽媽一條。姑媽穿著沒有媽媽漂亮，因為太胖了，媽媽穿著卻剛剛好。襯著她本來就白皙的皮膚，更加展現出女性的風韻來。姑媽還開玩笑讓喜然也試試，結果喜然那時候個子還很小，裙擺拖到了地上，表哥說，穿著結婚，還要人來給她牽。那時候，喜然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長大，可以像一樣穿上那條漂亮的裙子。

但是現在那條裙子卻像妖魔鬼怪一樣地糾纏著她。好像是煙霧一樣地從遠處飄來，在她眼前亂晃，時而鋪展，時而收殮。然后上面像霉菌一般長出種種嘔吐的污穢物，然后飄出酸味，酒味，充滿她的鼻子。她又看見胡伯伯油膩反光的禿頭，像魔鬼一樣地在裙子前面長大，張牙舞爪，地拉扯著本來就不厚實的裙子，好像隨時要把它撕成碎片。

早晨起來的時候，裙子還在浴室的水盆里泡著。喜然看到覺得一陣刺痛。但是又不敢把她倒掉，順手抓起一條浴巾，把水盆口蓋住。

整整一天，喜然沒有一刻舒服過。她沒有再和羅德華寫紙條，羅德華問為什么，她說昨晚沒有睡好，眼睛看不清。

放學的時候，喜然在小區轉了很多圈才回去。她知道媽媽醉成那樣今天是不會上班的。雖然她怕放學回來看不到媽媽，但是現在也怕上學回來見到媽媽。她不知道曾經讓他無比向往的桃紅色裙子，為什么昨天夜里變成妖魔鬼怪一般，不知道怎么跟媽媽說起昨天看到的一切。她開始想小時候的事情，想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情形。她不知道爸爸如果看到這一切會怎么想，不知道爸爸在天上是不是會知道。

回到家里，媽媽和平常一樣正在做飯。見到喜然，只是看了兩眼。

晚上，媽媽從陽臺收回昨天那條桃紅色的裙子。跟喜然說：“喜兒，對不起，昨天媽媽很狼狽吧？但是沒有辦法呀。媽媽要賺錢，給你讀書，給你治病……”

喜然點點頭，眼睛又是一陣發熱。

她不知道為了她自己的病，要糾纏多少本來并不糾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