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悄清夢好（二）
- 韶華負
- clytie朱
- 1777字
- 2010-12-04 13:02:39
每天清晨，天才亮起來，我就開始跟著沉顏練習法術。他是人魚族最強大的海語者，我卻只是個人族，母親臨死前的希冀至少有一點得以實現，那就是我真的是資質平平，只能學得沉顏的皮毛，僅得自保而已。
我法術學得不精，沉顏就教與我一身醫理得以自救，在我小有所成時又教授我“漫天花雨”。然而他教我最好的，卻是那一手驚世古箏，山間，月下，我和他對坐彈箏，一個一個音符有如清幽泉水般流淌開來，引得四散的鳥獸紛至沓來，卻只在一旁靜立駐足，全無一點雜音。待到最后一個音畢，我抬眸望向沉顏，他的臉上有些微怔忪的神色，待我喚了他一聲后才似回過神來，唇角微微扯起一個澀然的微笑，終是一句話未說便起身踏月而去。
記得我第一次央求他教我彈箏時，他的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似是在自語般輕聲說道：“你母親原先也是極愛彈箏的，那一年王上生辰，她撫箏吟曲，驚塵絕世，深海宮方圓十里的魚類全都聚集而來，琴音甚至穿透海面引起驚濤駭浪。王上大喜，把琊虞箏賜給了你母親。她對這箏極為喜愛，即使當年背棄離宮時也沒忘了把它帶走。”
而這把琊虞箏，后來自然是留與了我。
這一天，我獨自在房中練習法術，依然長久不見精進。我把記載著法術的牛皮紙翻得顛三倒四，又異常心煩意亂，在掰斷一根狼毫筆后，我取出厚厚的一疊宣紙，開始瘋狂地練字。不知道橫七豎八地寫了多少張宣紙，我才捂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頹然地倒在了桌上。
窗外的陽光影影斜斜地照射進來，我心中煩悶無比，覺得再也呆不下去，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四處都沒有沉顏的身影。整個庭院里靜得讓人毛發發悚，我突然驚覺，這十四年來整個迷蹤谷里只有我和沉顏，谷里常年彌漫的大霧連鳥兒都會迷路，更不用說會有人煙踏足，而我竟然也從來都沒有走出去過。我在長廊的臺階上坐下來，靜靜望著這一角天空，空空蕩蕩的，只有高不可觸的流云，我伸出手去，卻不知道想抓住什么。
天空依然是淡淡的藍，我的心里卻有點感傷，沒有方向。
我忽然想起了母親，她倚在深海宮最高的宮闕上，怔怔望著海面的樣子。想起了在沉顏的夢境中看到過的潮歌，街道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小攤子，攤販在大聲地吆喝，酒樓里坐了很多人，大家都全神貫注地在聽一個人說書，書堂里傳出朗朗的誦讀聲，尚還年幼的孩子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嬉鬧。我在夢境里，看著看著，就跟著他們笑了起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心里空空蕩蕩，隱隱地有點憂傷的感覺，是叫寂寞。
可是這種情緒很快就被我撫平了，因為我是風清，孤兒風清，我未出世便已注定要欠下沉顏很多。更何況，他對我還有救命之恩，養育之恩，我雖小，卻很早就懂得了感恩。我曾暗暗發誓要彌補母親帶給沉顏的傷痛，雖然更多的時候我并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但是，我知道，至少要留在他身邊，陪著他看盡日月繁華。
沉顏從院外慢步走了進來，我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他的臉，十四年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時間流逝的痕跡，恍若永遠都是優雅而高貴的，他的長發并沒有束起，而是如流水般傾瀉在肩上，只用一根銀色的鮫綃隨意地系著，如此這般風神俊秀的人，當當是那天上的神么？只是可惜了，那一頭耀眼的白發。
看到我心疼的眼神，沉顏只是云淡風輕地笑了一笑，俯下身來撫平我皺起的眉宇。我聞到他身上帶著高山上的露珠清新的味道，明白他一定是又去看過母親了。
突然覺得很無力，也許是我太年輕，沒有經歷愛情的滄桑。除了沉顏，我什么都沒有，自然也無法體會失去的痛。何況，他是用生命愛著她的。
我無法自語，只能握住他的手，用身上的熱量告訴他，他還有我，我會留在他身邊，永不言棄。
可是我似乎忘記了，我只是個人而已，最終會年華老去，會死去。而他，卻會千年萬年地活下去，受盡這世間的孤獨。
他凝視著我的臉，說：“風清，你想要離開這里嗎？”
我用一種驚異的目光看著他，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你沒有離開過迷蹤谷，不知道凡世的繁華錦瑟，明亮喧囂，也不懂人的七情六欲，我不想把你縛在身邊，陪著我在此擱淺。”
“不能留下來嗎？”我問他。
他但默不語。
我忽然仰天笑了起來，這個男人，為我化盡百年修為，又十四年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教我認字、讀書、練習法術，從未指責我半句，待我長大后，又想把我放開，去追逐自己的夢里水鄉。他總是這樣一個人，為我著想到令人發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