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遙遙從天際掛下來，在廣袤的黑夜中暈染開一片溫暖的淡黃色。

我驚叫一聲，從床上直直坐了起來。睜眼之際，望見四周暗沉的夜色，心臟仍舊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適才的驚悸雖來自夢中，卻依然如此真實。

我起身推開窗子，左手抓著窗欄大口大口喘氣，右手牢牢揪住心口的衣襟，額際的冷汗被風一吹，冰冷的感覺頓時四處逸散開來。

三年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那個夢。

那一年的冬天，漸漸地在我記憶里凝成了一副落滿塵埃的畫，只余淡淡憂傷熏染眉間，旖旎飄落。只是有時午夜夢回，我就會夢到自己回到那個庭院里，我喊他的名字，沒人作答，一扇一扇地推開房門，卻永遠都是空空蕩蕩的，白色的大霧彌漫整個迷蹤谷濃厚得化不開，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就在那里看著我，于是我也靜靜站著，不再言語。

醒來的時候，總是手腳冰涼。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像傳說中說的那樣，人魚是沒有靈魂的，所以我再也看不見沉顏的臉。而這些年，我似乎出落得更加傾城素麗，長得也越來越像母親，可是我卻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忘記，我不愿想起沉顏那張滿臉皺紋的臉，不愿想起他真的已經棄我而去。

然而，無論我曾經在大街上多少次回首觀望，心里卻悲哀地知道，我是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了。

這三年我四處游走，也無非是想讓自己忘情于山水。

我終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在凡世的明亮和喧囂中，慢慢地沉淀下來，變成一個寵辱不驚的，可以安靜地坐著看云卷云舒的淡薄女子。

心下漸漸清明起來，強烈的記憶一瞬間如潮水般嘩啦嘩啦帶著我往回倒。光陰似水，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不愿這么哀傷悲思地待在房中，我取了琊虞箏坐在紫荊樹下，手指微微屈起，輕捻慢挑。

一陣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從指尖流淌開來，我輕斂眉目，指尖一轉彈起了《倚思》。

“烏湘蕩，逐水流，漿聲淺吟，后庭無處掩寂光；

離人歌，空對影，短夢又空，誰見幽人獨來往；

百花醉，月光寒，美人輕唱，小樓隔日心已荒；

胭脂淚，思幽幽，相顧無言，何處莫載道思殤？

……”

我忘我地彈了一遍又一遍，只把無數的思念和未說出口的話都傾述在箏音間，樂音憂思激越，無盡的纏綿悱惻。

忽然，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竟然是我剛才彈的《倚思》。不同于我幽柔的箏聲，蕭聲吹奏出輕微的波音，好似夕陽映江面，熏風拂漣漪的景色，又好似遠處鐘聲的回響。

我抬眸，滿目瀲滟。

循著簫聲傳來的方向，信步走去，不知不覺見走出了宅院。我這才發現，這座宅子的后面竟是一座竹林。

晚風吹拂，各樹竹葉沉沉歌唱，月光從林葉間徐徐灑落下來，光影蒙淡。

我一路追尋而來，簫聲卻悄然而止，我只來得及看見一角紫色衣袂消失在竹林深處。四周一片靜謐，猶如那憑空響起的簫聲，復憑空而去，仿佛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我搖了搖頭，自嘲一笑，正打算踏著滿地月光慢慢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