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留著一盞幽幽的燈，電視機正播放著午夜節目，音量被調到了很小。一個年輕的，面容姣好，身材有致的女人彎曲著身體側臥在沙發上，懷里抱著一個抱枕。她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她是沈靜，就是陸語卉口中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媽。她在他們的媽媽去世后的第二年就嫁給了當時差不多有四十歲的陸志軍，那時她才21歲。六年過去了，她依然如那時一樣美麗，舉手投足間還多了一絲韻味，越發動人。只是，六年了，無論她怎么努力，也依然融不進這個家庭。

兄妹倆進門的聲音吵醒了她，她倏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雙眼迷離。

“語楊，語卉，你們回來啦？”

“嗯。”語楊淡淡地答應了一聲，語卉則面無表情地看向別的地方。

沈靜趕忙跑到他們身邊，想從語卉的手中接過小提琴。語卉警覺地往后退了一步，拒絕了她的“好意”。沈靜尷尬地笑笑，說：“你們爸爸說語卉今天會回來，沒想到會這么晚，我等得都睡著了?！?

“沒誰讓你等。陸志軍呢？”語卉的語氣充滿敵意。

“哦，你爸爸他今天早上出差去青島了，明天就會回來?！毕嘈沃?，沈靜反而局促地更像個晚輩。

“我才不關心他什么時候回來，最好這兩個月都別回來！”撂下這句話，她便提著小提琴上樓回房間了。

剩下沈靜呆立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在意，她就是這副樣子。”語楊輕聲說。

沈靜感激地看了眼語楊，眼底里氤氳著悲傷的霧氣。語楊總是對她彬彬有禮的，始終帶著一份疏離，而語卉對她，卻是帶著濃濃的敵意。

當初決定嫁給陸志軍，除了因為愛，還因為這兩個年幼的孩子讓她產生無法抑制的憐意?？蓻]想到六年了，越來越多的是對自己的憐憫。究竟是為什么，她當初會把自己美好的青春全部壓在這個始終排斥著她的家庭上？

如果說陸志軍愛她的年輕，愛她的美貌，那么若干年后，當她不再年輕貌美，她還剩下什么？她每天都思考著這個問題，卻一天比一天更加恐慌。

語楊把行李箱放在語卉的房間，然后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說：“語卉，以后不要這樣帶針帶刺地跟她講話，她，其實人挺好的。”

陸語卉正在把帶回來的衣服往衣柜里掛，聽到這話，她的動作倏地停住，轉身看向說話的人。

“陸語楊，我知道你早就叛變了，我不為難你。關于這件事，你最好也不要管我。”

看她這樣決絕的態度，語楊只好自討沒趣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語卉就醒來了。在那個鄉下學校被迫養成的早起的好習慣，在假期簡直變成了莫大的煩惱。連家里的阿姨都沒有起床，她卻早早地醒了。

夏天果真是夏天，從一大早就以焦灼的狀態開始這新的一天。她站在陽臺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諝庹婧?。

語楊和沈靜正在吃早餐的時候，語卉正好晨練回來。那個鄉下的學校只一味抓學習，根本沒有時間讓人去運動，長時間下來，感覺人都生銹了。早上鍛煉了一下，流汗流得舒服極了。

“哎呀，這么勤快，跑去晨練?！闭Z楊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他以為她今天一定會睡到昏天黑地的。“坐下來吃早餐吧。”

她看了餐桌一眼，冷冷地說：“不用了?！?

“我吃飽了，語卉，你跟語楊慢慢吃吧?！鄙蜢o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對著語卉這樣說，說完，便往樓上走去。

語卉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盡頭，才慢吞吞坐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早餐來。

“李媽，還是你做的東西最好吃。學校食堂的飯菜簡直難以下咽?！闭Z卉邊吃著，邊朝著廚房的方向喊道。

語楊笑著說：“是嘛，那也沒見你有瘦下來。”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不胖，好嘛！”語卉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才吃過早餐，語卉就接到了數學老師的電話，通知她通過了學校的初賽，下周一到A大參加統一的封閉式培訓。跟她一起通過初賽的，還有她的班長林滿意，以及高二年級的趙忱凡、高曉宇、秦玉。

跟高二年級一起角逐五個進入決賽的名額，本來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對于陸語卉這樣從不好好學習，考試總是最后一名的學生來說，更是天方夜譚。

那天公布數學競賽這個事情之后，陸語卉破天荒頭一次主動找到數學老師的辦公室，要求他給她補課，指導她參加數學競賽。

聽到這樣的要求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數學老師既欣慰又驚訝。老實說，他對于她參加數學競賽根本不抱有希望，但是既然學生有這種上進心，他自然不會潑她的冷水，尤其，是這個最讓他頭疼的學生。

那天以后，只要一有時間，陸語卉就會去找他，而上課的時候，她也一改以往的作風，開始認真聽課了。幾次溝通下來，老師發現她的數學功底其實非常好，考試考最后一名完全是故意的。他沒有去追問她原因，只要她一天比一天進步，愿意重新開始好好學習，以前的那些還在乎了干嘛。

那一個多月里，陸語卉每天看書做題，這幾個月落下的功課沒多久就全部補回來了。期末考試的好成績只是順帶的，她努力的真正目的是通過數學競賽的初賽。

她陸語卉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

聽到陸語卉要去參加數學競賽的集訓，語楊這個做哥哥的和梁宸這個做發小的，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丫頭的數學從小就很好，參加競賽沒什么稀奇的。但是依照她的性格，居然會去參加什么全封閉的鬼集訓，這才稀奇。這半年的全封閉學校上得腦子都傻掉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那我豈不是又要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你！”梁宸抱怨道，臉上寫著三個大字“不高興”。

語卉像個男孩子一樣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Hey,buddy。不要沮喪，別忘了什么樣的圍墻都困不住我陸語卉！”

梁宸的臉上瞬時由陰轉晴：“也對，反正就在A大，當我想我未來老婆的時候，什么樣的圍墻還能攔住我呀，是吧，語楊？”

“滾！”陸語卉作勢要打他，他靈活地避開了。

語楊看著這對歡喜冤家，無奈地笑著，他倆要是能修成正果那就好了，可是這個有個性的妹妹卻總是對梁宸視而不見，說有感情也只能算得上是“兄弟之情”。這樣不可一世的梁宸能十年如一日地“苦戀”著語卉，不知道是語卉的福氣，還是他的劫難。

“哼，每次都考最后一名的人，居然要去參加數學競賽的集訓，這是什么選拔標準?！蓖聿颓?，陸志軍出差回來了。飯桌上，聽聞語卉要去集訓的事情，質疑道。

語卉低頭扒了一口飯，悶聲說：“看來你秘書還沒來得及跟你匯報期末成績啊，你是什么用人標準。”

“語卉的數學原本就很好啊，參加數學競賽也沒什么奇怪的。”沈靜溫婉地笑著，柔聲說。

陸語卉沉默了，陸志軍也沉默了，整個餐廳的氛圍變得凝重起來。窗外是酷熱的夏夜，屋內卻已經降至冰點。

“語卉，梁公子說明晚在老地方給你慶祝一下。”語楊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明晚不行，我約了小提琴老師給她上課。”陸志軍眼睛看著菜，手中夾著菜，嘴里卻若無其事說著別的事情，而且是暖命令般的口吻。

每每他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全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反駁他。語卉憤怒地瞪著他，卻不敢反對。語楊看她這副樣子，偷偷笑了起來。

“語楊，你也別開心太早，下個星期你的鋼琴老師也會來的，你們都給我好好在家待著，別一天到晚跟些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陸志軍厲聲道。

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李媽躲在廚房，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戰火忽然點燃，會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