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大股大股的熱浪在飄蕩,填滿了每一個縫隙。前些天還有些微涼,這會兒卻是明火執杖的熱起來。綠樹濃郁的街上,茂密的梧桐在地面上落下了影影綽綽的重影。
刺眼的光,明目張膽的熱氣,明寥寥的晃在太陽底下。稠乎乎的空氣好像凝住了一樣,瓦藍瓦藍的天空里沒有一絲云彩。
莫家老宅里的空調從早到晚都在高速的運轉。莫小米盤踞在沙發上,一勺又一勺的往嘴里送著哈根達斯。淡粉、嫩綠色的雪球堆疊在玻璃小碗里,精致誘人。
超大屏幕液晶電視機扣在墻壁上,T型臺上一個個瘦的皮包骨的女模面無表情的在兩米寬的臺面上來來回回走著,走了一批又換一批。
“莫小天,你覺得那件裙子怎么樣?”莫小米指著屏幕上走在最前沿女模身上的裙子問他。莫小天轉頭瞥了一眼莫小米指的那個女模特,“拜托,女人瘦成那樣還有美感嗎?晚上抱著這樣的女人睡覺還不如抱個枕頭來的舒服。”
他不屑的撇嘴,回頭繼續打他的領帶。
“沒讓你看人。”她從鼻孔里悶哼了一聲,勺了半顆淡粉的雪球塞進嘴里,頓時滿口奶香,隱留齒頰。
“就那樣。”莫小天打完領帶,對著鏡子又是一陣仔細的端倪,隔了半晌,他對莫小米說:“再美的衣服穿在沒有美感的女人身上,也是產生不了所應體現出來的美。”鏡子里,他看見小米的臉色有些擰。
就‘啪’的一聲,她把遙控器丟在一旁,又舀了勺冰激凌塞進嘴里,“下個月生日就送我這條裙子好了,你也不必多費心了。”
兜了半天,莫小米見他沒有半點知會的意思,干脆自己挑明了說。
“打劫吧你?”他說,明亮的鏡子分毫不差的把他筆挺筆挺的身材撩在兄妹倆眼前。莫小米目不斜視,塞的速度的有些急。
“你就不要裝窮了,你兜里有多少錢具體的……我是不知道,大概還是了解一點的。買這一條裙子用的了你幾毫錢吶……再說了,我可是你這個世界上如假包換的親妹啊,你就為我破費點嘛。”
莫小米瞪著大大的眼睛,粉嫩的嘴角微厥,一臉的可憐樣兒看的莫小天實在不忍心繼續對她說不。
她,的確是他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親妹。
“小米,我不反對買奢侈品,但是前提是你有奢侈的能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他語氣軟下來,但字字句句之中皆有理。她也知道這樣不好,這樣是不對的,但她就是……不喜歡工作。她撇著嘴角,對碗中色彩鮮艷的哈根達斯失去欲望。
“莫某人”
“……”
“莫小天”
“……”
“小天”
“……”
“哥~~”她差點就要對他說……先生你行行好了。
莫小米一直都清楚,以她自己的能力,不說吃稀粥,喝水都成問題。至于那張大學畢業證還是她無所不能及其弄到手。
她,不愛讀書,不愛工作,不愛做事。
她,只愛著一個人。
全身心的,愛著一個人。
公園里,水池里的噴泉仍舊以一貫決然的姿勢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個透明的水簾后又高速的下落。
夏蒲蒲和陶時并排坐在廣場長椅上,中間留著可以再坐下一個人的距離。有半個小時,他們只是看著噴泉里的水上上下下,鍥而不舍地循環。上一次和他坐在這里是在七年前。
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道很長很長的墻,這堵墻比那道有十五層防護線的柏林墻還堅不可摧。八九年的時候,那座矗立了28年的墻拆除了,他們之間的這道墻需要多久能消失?也28年么?
“現在在做什么?”陶時打破了尷尬。
“和朋友一起開花店。”她平視著前方。
“男朋友?”他側頭看她。
“好朋友。”蒲蒲回頭。
“遇到騎士了嗎?”他沉吟了半刻,才問。
“不知道。”她抬起頭,想了想,搖搖頭。
陶時看見湛藍色的天空里飄過幾朵白云。
她不停的吸著杯子里有一點點酸的橙汁,漂亮女人的話果然不能信,剛才還那么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證說不甜不要錢的。
“你確定你能等到?”他悶聲問,回過頭看著依然固執的夏蒲蒲,精致剛毅的臉赤裸裸的鋪展陽光下。但在她眼里這張臉依舊給她一種陌生。
“等待本身就是一種愛情。”她轉過頭看著陽光下的水花,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她……只期待對的人。
《冷山》里有一句讓她熱淚盈眶的臺詞,翻譯成漢語大概就是——在自己面前,應該一直留有一個地方,獨自留在那里,然后去愛。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是誰,不知道如何去愛,也不知道可以愛多久。只是等待一次愛情,也許永遠都沒有人。可是,這種等待,就是愛情本身。
他怎么能理解她的等待。
陶時沒說話。
“人生百態,我早就不信灰姑娘的存在了。就像你以前說的,王子哪有那么多。”夏蒲蒲扯著嘴角,那笑看起來多少有點干澀,“生活永遠高于童話,但它非童話本身。”
“夏蒲蒲。”他張了張口。
“呵呵,其實我喜歡聽人叫我夏蒲蒲。不是蒲蒲,而是夏蒲蒲,聽起來都充滿斗志。”她又吸了一口杯子里的橙汁,兀自的滔滔不絕,“或許別人不喜歡連名帶姓的叫,但我喜歡,一直都喜歡。”
“你比以前消極。”有一瞬,他覺得她一直努力維持的女超人外觀破了個口,露出七年前的脆弱。只要風輕輕一吹,就能吹走的那種淡薄,輕霧一樣的。
“不是消極,是我現實了。就像所有務實的上海女人一樣,很多事情已經不能相信。”長這么大她就見過她爺爺一次,在她父親的葬禮上。她低下頭,慢慢的攪拌沉淀在杯底的果肉,一粒粒。
末了,她又說了一句,“門當戶對真的很重要。”
記憶中那個飄著細雨的陰天,烏云黑壓壓的布滿了整個墓園的天空,天空異常的低。這一輩子她都忘不了那一天的上海。那是她身體里的一道傷,永遠都無法愈合的傷。
黑色的雨傘,黑色的喪服,黑色的花,黑色的照片,黑色的大理石墓碑,還有黑色的表情。全部都是黑色的,像是一幀定格的畫面,抹不掉的記憶一樣。靜靜的躺在她的記憶里,每想起一次,心就跟著麻痹一分。
陶時沉默。
她爸爸當年寧愿和她爺爺斷絕父子關系也執意娶了她媽媽。因為家庭的反對,她爸爸為了她媽媽放棄了所有,包括他的父母,她應該叫他們爺爺奶奶。事實上,門當戶對的觀念一直根深蒂固。
夏蒲蒲笑的有些的無奈。
‘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待到她從成語字典上查到意思的那天起,就像一座大山把她死死的壓在山腳下。或許以前聽到這個詞她會覺得那是從那些市儈的人嘴里說出來的話。但是現在,她在親口說出它的時候,她一點都不覺得丟臉,反而有一種特別的安心。
陶時撫了撫鬢角,沉默。全家福上的年輕男人又一次在腦海里清晰起來,像是慢慢播放出的黑白電影膠片,一幀又一幀的出現,然后漸漸消失,最后徹底的沒有聲音,沒有動作和表情。
夏蒲蒲輕輕的揚起嘴角,緊抿的唇邊盛開著一朵花,灼灼燃燒。她還是,一臉的冷漠和倔強。
又一次,陶時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簡直少的可憐。七年前的那個夏蒲蒲他沒有真正明白,七年后的夏蒲蒲他同樣不了解。
她看了眼陶時,她又何嘗不是。
對他,她同樣的一無所知。
時間,在他和她中間挖了一條深深的河流。河的左岸站著一臉倔強的夏蒲蒲,河的右岸站著他自己。
似乎,他們的人生從來就沒有交集過。
夏蒲蒲又吸了一口橙汁,發現沒有剛喝的時候那么酸了。她明白,身邊這個剛毅冷凝的男人不會是個騎士。因為從他身上,她看到了只屬于王子的光環。那不只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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