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射進些許微弱的月光，讓這黑暗的角落變得森寒，幽冷的氣息從潮濕骯臟的地面透進角落里的人。小小的身軀不住顫抖，蜷縮著，一雙黯淡的眸子呆呆望向高立的窗口，嘴里輕聲呢喃：“怎么是這樣呢？不該啊！不帶這樣的！老天搞錯了吧...”

一位身著襤褸的婦人走進那個小身子，抱起她，緊緊摟住，右手輕輕的，一下一下拍打著小身子的背。小身子感覺暖和了一些，耳邊傳來婦人溫柔無波的聲音：“顏兒，不怕不怕，有娘在，咱們睡下可好。”

夜深，婦人睡著了。小身子睜開眼，看著婦人微顯憔悴，帶了臟垢的清瘦臉龐，不禁回想起了那個令她萬念俱灰的日子。

十天前，展小昭甜滋滋地躺上床，想著第二天的上海世博游，別提那個高興了。行李早就收拾好，她張大眼睛，很晚很晚才睡著。醒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失眠了，天還很黑，伸手摸索手機，想看看幾點。摸了半天，沒摸著，她想，不管它，再睡吧，反正設了鬧鐘。于是，她又閉上了眼。可是，展小昭突然發覺有些不對頭，好像有誰摟著自己。她一個激靈，猛的竄了起來，這一竄把她徹底竄傻了。

第一，她發現了臟兮兮的婦人。第二，她發現自己袖珍了。第三，她笑了，自己在做夢。于是，倒下。

“顏兒，怎么，又夢魘了？不怕不怕，娘在這，顏兒不怕。”

有人輕敲她的背，睜開眼，努力看清周圍，三三兩兩的人團坐在一起，個個都蓬頭垢臉，衣服破爛。地面潮濕骯臟，零星堆著茅草垛子，乞丐幫？伸手狠狠捏了自己已變成小腿的大腿，很疼，一抽一抽。接著，她認清了一個不爭的事實。

幾日過后，她了解了小身子的底細。小身子名叫穆司顏，是曾今官拜二品大官的六小姐，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一個外甥，三個姨娘，一個親娘。現在全家蹲著監獄。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她附在了這個三歲孩童的小身子里，不是千金大小姐，是個罪臣之女。穆寒通敵叛國，滿門抄斬，就在半個月后。也就是說除去已過的十天，她只有五天壽命了。

腳步聲響起，近處，有獄卒開門鎖，鎖鏈子撞擊在一起，發出金屬特有的冰冷聲音，在黑暗的牢獄里回蕩開，令人毛骨悚然。三個獄卒進牢，撈起地上的婦孺老弱，一并往外推。展小昭心里擂起大鼓，怎么了怎么了，要咔嚓了？不對呀，不還有五天嗎？

“這是要帶我們去哪？我不走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放開我！”

沒等展小昭開口，二小姐最先叫嚷，聲音哽咽，她拼命掙扎，可惜氣力小的很，哪掙得開，第一個被拽了出去。唉，展小昭無奈搖頭，真是可憐，都嫁人生子了，因著作亂的老爹，硬是被抓了下獄，唉！

二小姐這一叫，其他人也跟著哀嚎痛哭，無可奈何的被推出牢房。穆司顏的親娘摟著她，低聲對她說著不怕不怕，但婦人身上傳來的顫抖，和她的顫抖交替著，抖得人心都散了。

一行人被帶到一間密室，里頭上座三人，均是一身青紫官袍，頭戴烏紗帽，滿臉肅穆，正襟危坐。下首五名獄卒，畢恭畢敬立于一旁。在那三個大官座下，跪著三個犯人，其中一個約莫只有十五六歲，面上平淡。

展小昭跟著眾人跪下，無意間瞄到左側掛滿墻頭的刑具，上面銹跡斑駁，血漬污穢，不知有多少人被這些刑具折磨過。三個官員的跟前燃燒著火盆，離展小昭尚有段距離，但她手心背上的虛汗卻不受控制的直往外冒。這是要行刑！媽呀！

其首大官驚堂木一拍，聲音洪亮有力：“堂下罪人，你招還是不招？”

穆寒兩鬢泛白，五十有余，胡須一抖，卻是默不作聲。那大官給卒獄使了個眼色，不多會兒，獄卒從外頭拎了個包袱進來，往穆寒面前一甩。悶悶的墜地聲響起，展小昭只見前跪老者身子顫巍巍，中年頹坐于地，少年后背僵硬，紋絲不動。

“再不招，你那小女兒可也是要變成這幅摸樣呀！”

展小昭身子一抖，小女兒？不就是她嗎！她死命往前伸腦袋，看看是哪副模樣，那小小的包袱沾滿血漬，污穢不堪，依稀可辨，這，這是...

她驚恐之極，身體涼透徹骨，包袱里的肉泥，竟是個嬰兒！她像雕塑一樣，直直立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不能動，不想動。

“來人，用刑！”

就如晴天霹靂，她驚醒了，望著逼近的獄卒，抖如篩糠。身旁的婦人一下把她摟進懷里，嘶叫哭泣，怎么也不肯放手。現實卻是殘酷的，展小昭被獄卒拉開，她的手臂似乎要斷裂了，疼的已經毫無血色的小臉，扭曲的更為厲害。怎么辦！怎么辦！我不要，不要這樣啊！

突然，她不再掙扎，大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大叫起來：“慢著！”

聲音雖顫，但卻是鏗鏘有力的，把那獄卒委實怔了一番。她繼續說道：“大人，死之前，我想同爹爹告別。”

她故意把聲音又放低了，怯怯說著，面上滿是恐懼和乞憐。見那大官示意獄卒放手，她用身上僅有的氣力往穆寒面前挪去，踮起腳在他耳邊極低說道：“不認也是死，認了也是死，難道你想看著我們都被折磨死掉嗎？不會有人給你翻案的，死心吧！”

還沒等穆寒反應過來，她一把抱住老者，大哭嚷道：“爹爹，顏兒不想死啊！顏兒想回家，不想死啊！”她其實不知道這個穆寒是真的叛國還是被人陷害，也不知他會不會因為自己的話認罪，但她只能找這種渺茫的機會，與其被受虐致死，還不如咔嚓的好，干凈利落，或許感覺不到疼就歸天了。

穆寒畫押的時候已是滿臉死灰，他的手抖得非常厲害，看著狀紙上朱紅色的字跡，竟是老淚縱橫。

展小昭想，或許他真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