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環倒完水回來，還是恭敬的站在她身邊。兩人靜默了很久。府里的人大多是獨來獨往的，所以雪晴已經適應了孤獨和安靜。但如今房間里多了一個人，雪晴總覺得像是被人監視一樣，渾身不自在，于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靜：“呃……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啊？”丫環以為自己聽錯了，驚愕的抬頭。

雪晴看她的樣子，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尷尬一笑，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叫蘭兒。”丫環又低下頭去。

“哦，蘭兒，”雪晴微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冷，“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是，奴婢告退。”蘭兒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說道：“那中午的時候奴婢再把飯拿到姑娘的房間來吧。”見雪晴點點頭，她便退出去了。

在她身上，雪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規矩，那么小心翼翼的。雪晴心中不禁浮起一絲憐惜之意。

很快就到了中午，蘭兒端著盤子進來，在外間的桌上擺好四菜一湯。雪晴看著豐盛的飯菜，卻沒什么胃口，只隨便揀了些來吃。蘭兒見她只吃了一點就放下碗筷，抽出手絹拭著嘴唇，有點驚異的問：“姑娘，您才吃了一點兒啊？”

雪晴微揚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如實說：“我沒什么胃口。”

蘭兒想說什么，卻自己先住了口，轉而低頭收拾碗筷。

看她出去了，雪晴覺得百無聊賴，便在房間里四處走動，心中思量著今后的事。不覺走到書架前，便隨手拿起一本書。見是《詩經》，就從中間翻開來看。一翻開來，便是《衛風?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永以為好也，永以為好……”雪晴倚著書架，反復念叨著這一句。永以為好，對象是誰？



卻說辰煊把自己關在房里，不吃不喝，已經大半天了。丫環把熱了一遍又一遍的飯菜拿進來，沒過多久又把冰冷的飯菜端出去。

昨晚，他一夜未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猶豫著要不要去送她。送吧，他受不了這種離別的痛苦；不送吧，他又總覺得這一別后，他們此生就永不相見了。直到今天早上，第一縷陽光射進屋里時，他還在來回踱步思索著。最終，他還是拉開門，邁出了房間。

辰煊站在走廊的轉角處，屋子的陰影巧妙的把他掩藏起來。他看著雪晴提著簡單的包袱，跟著司徒衛和管家快步穿過院子，向大門走去。他沒有走出去截住他們，而是一直凝望著她的背影。

似乎是感覺到有目光追隨著自己，雪晴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見屋子陰影處有一男子，長身玉立，一襲月白長袍隨風飄動，眼中含著滿滿的不舍。雪晴朝他莞爾一笑，隨后轉過頭，繼續前行。

雪晴的回眸讓辰煊愣了一下，他從未見她這樣打扮，妝容淡淡，服飾素雅，如出塵的仙子。相識十幾年，唯此刻的她最美！再看她青絲纏繞著的翠玉簪，他心中升起一絲慰藉——他送的簪子，她戴著！遠遠的凝視著她，粉紫色的斗篷隨著她走路的節奏一抖一抖。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辰煊才感覺到自己的心有一塊地方已被挖空，身體的力氣也被抽干了，眼前一陣眩暈，幸好及時扶著墻才不至于倒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房間里呆了多久。他只覺得心空空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丫環的進進出出也沒有打擾到他。丫環見他這樣，怕他會做傻事，最后，她只得請來了司徒衛。

司徒衛邁著平穩的步伐來到辰煊房前，伸手推開門后負手走進房間，眼中隱約藏著怒氣。只見辰煊坐在椅子上，雙臂支在書案上，把頭埋在雙手中，看來是很痛苦。司徒衛皺著眉走向他，隔著書案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司徒衛沒有說話，倒是辰煊先開口：“為什么？”

“雪影和雪曼沉不住氣，難當大任。而且雪晴骨子里有大家閨秀的氣質，進宮后不易露出馬腳。”司徒衛淡淡的解釋道。這是其一，另一個原因，雖然不說，但兩人都心照不宣。

辰煊抬頭看著他，眼中除了布滿血絲，還帶著怒氣，冷冷的質問道：“從小到大，我從沒有違背過你的意思，你要我做的我都照做，你不讓我做的我絕不去做，現在我連愛一個人的自由都沒有嗎？”

“忘了那丫頭吧，她根本不愛你。”每次辰煊和雪晴見面后，都會有人來向他稟報，從他們的描述中，司徒衛捕捉到雪晴的心思。

辰煊淡淡的回道：“我知道。”見他回答得那么平靜，司徒衛倒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辰煊頓了一下，目光已從司徒衛的臉上移開，望向窗外，繼續用淡淡的語氣道：“但是，能看到她，我就已經滿足了。為什么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我？”

“你的心情，舅舅明白，”司徒衛沉默了一陣，拍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早點休息吧。”說完，轉身慢慢走向門口。正要拉開門時，他突然停住了，說了一句：“總有一天，你會忘了她的。”聲音不大，辰煊卻能聽清，等他抬起頭，房門已經闔上了。

是的，辰煊此刻的心情，司徒衛是最明白的。而他最后一句話，既是對辰煊說，也是對自己說的。

盡管心痛，盡管不舍，辰煊也明白，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只是從今以后，在這府上，再也沒有人在夜里陪他一起逛院子，一起談心了，真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