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濃，小湖岸邊，漸漸明亮的月光斜射在一片假山奇石上，透過石間的縫隙和層層疊疊的葉，月光不均勻的散落了一地，傾瀉在湖面上，影影幢幢，忽明忽暗。細細望去，假山中隱隱的透著一條幽密小徑，月光沿著邊半透到幽徑盡頭，一個奇巧的水榭圍湖而生。遠遠望過，湖面上一個綺麗的倒影若隱若現，似是憑空由水面而起的亭里，那個斜倚著憑欄的女子，及腰的烏黑長發只由一條束帶輕系，微風吹過，發絲飄揚，一池春水輕輕泛起，池邊飄蕩的柳葉和擺動的紫色羅綺長裙相互交纏，與那絕色身影交織成一片施旎的畫面。

微倚著憑欄，絕色女子望著湖岸的盡頭默默怔仲。身旁的初兒掌著燈，難得安靜乖巧的站在一旁。一時之間，只有風的聲音在耳邊反復回蕩。

忽然背后由遠及近的傳來了一陣沉穩而又有節奏的腳步聲，拉回了女子的視線。回頭起身，只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負手含笑而來。那雙在朝堂上犀利精明的鷹眼這時卻盛著滿滿的寵溺，滿的直要溢出來的慈愛的光，青墨色的衣袂隨風翻飛，雖已至中年，卻依然俊朗無比，這便是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穆翌凡，也是世人皆嘆的忠廉丞相了。

“爹爹——”只見剛剛倚欄的柔弱女子眼前一亮便歡快的迎了上去，撒嬌似的挽住了穆翌凡的臂膀。

“給老爺請安——”一旁的初兒身子微屈帶領身后的兩個婢女恭恭敬敬的低頭行禮問安，儼然換了一副性子。

“起吧。”穆翌凡隨意的揮了揮手后便隨愛女一同走向白玉石桌，雖已入春，卻是春寒料峭，入夜里的寒氣還是非常重的。初兒急忙指揮著兩個婢女上前溫了熱茶，而后乖巧的退了兩步站在一邊。

“我們鸞兒真是出落的越發的美了，所謂‘一貌傾城，般般入畫’說的也就正如我們鸞兒這般了吧！”穆相大掌輕撫著鸞兒的發，滿臉笑意的說，明亮的眼里盡是寵溺的光芒。

“那是自然的啦，有著爹爹的俊朗和娘親的絕美容顏，鸞兒不美怎么對得起爹娘的栽培啊。”俏皮的眨眨眼，鸞兒歪頭嬌笑著說。

好氣又好笑的捏了捏女兒的俏鼻，穆相搖著頭說：“再有兩年就是要及笄大姑娘了，真是不害臊！看著那么一點點的小嬰孩轉眼就長成了婷婷少女，爹爹看著你啊，都覺得老啦。只可惜......你娘她走的早，連你長大都等不及看不上一眼......”提起鸞兒的娘親，穆相的眼神不禁黯了黯，情至深，懷至深，念至深。

爹又想起娘親了。從小到大，只要爹爹談起娘親，就會不自覺的露出這種脆弱而又感傷的表情，雖然鸞兒對娘親的印象不深，但是依稀還記得娘親是個極美的人兒，總是無盡溫柔的撫著自己的額說，我們鸞兒長大后一定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滿眼驕傲擴散開來。還有哄自己入睡時哼著的那江南小調，輕柔溫婉的聲音回蕩在無邊的黑夜，仿佛一道曙光，耀眼而又明亮。

爹爹深愛著娘親，她一直都知道。

心里百轉萬千，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斂住哀傷，鸞兒如孩童般撒嬌道：“爹爹，娘親怎么沒有看到呢，其實她一直在不遠處看著鸞兒長大呢！你看，其實娘親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纖細的手指指向著夜空中那顆最明亮的星，在無邊的黑暗中，獨自閃耀著絢麗的光芒。

隨著纖指指向的方向，穆相遙遙的望去，“是啊......你娘她......怎么舍得離開我們呢......”他癡癡的呢喃。

許久，低嘆一聲。

“罷了，不提了，”穆相暗自搖了搖頭。

“爹爹過來是有事要跟鸞兒講的，鸞兒，下個月太后大壽，”他站起身面向庭外，對著那一湖靜水，靜靜的開口道，“這次皇上下令親王大臣都要帶著家眷一同賀壽，所以下個月的壽宴你和你大哥都是要參加的，”停頓了一下，他有些猶豫的繼續說，“看皇上的意思，這次壽宴大概要出一位太子妃了......”

接下來的話他卻不知要如何說出口，只是回頭看著汐鸞。

“爹爹——”鸞兒略微低頭思索，未幾，抬頭對上穆相的眼，一字一句開口道，“爹爹的意思女兒其實都懂，雖然爹爹為官清廉，對皇上也一直忠心耿耿，可是畢竟這么多年爹爹大權在握，皇上他必定還是對爹爹有所忌憚的，那么這次選妃，最有可能被選中的就是鸞兒了。有了女兒在皇上手中，一來爹爹就會有所顧忌，這是不敢反；二來，鸞兒做了太子妃，咱們穆家就是和皇家結了姻親，爹爹為了女兒勢必也會全力支持太子，這是不能反。”微頓了一下，月色下的鸞汐鸞微微勾唇，似嘲諷，似淡然。“其實爹爹不用擔心女兒的，該走的路，還是要走的。如果鸞兒真的被選入宮，那也算是咱們穆家的恩德了，難道爹爹還不相信鸞兒的嗎？起碼，自保...還是可以的”清亮的聲音融合在濃濃的夜色里。

穆相深深的看著愛女，既感動于女兒的懂事，卻又不禁自責無比。女兒的聰慧自己雖知，可是...后宮那種地方，伴君如伴虎不說，光是后宮那些女人的爭斗......一不小心便會永無葬身之處，這樣每天小心翼翼的過日子，何來幸福可言，他又怎么舍得把唯一的愛女送進去呢？自己一直以來最大的心愿，也只是女兒能嫁一個一心待她好的男人，連這么簡單的事自己都無法為女兒辦到，穆相不禁愧疚自責無比，權力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思緒萬千繼而堅定的看著她，厚實的大掌撫上鸞兒精細玉質的眉眼道：“鸞兒，你要記住，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兒，你想要的，爹爹總會送給你，包括你的幸福。”

扯過爹爹的手，鸞兒輕輕的笑了，滿足而又溫暖。“爹爹，你放心吧，女兒已經長大了，說不準太子爺還是女兒命定的良人呢，你就不要操心了，女兒心里自有定數。”鸞兒側頭靠在穆相的肩上撒嬌說。

“唉，世事難料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深知女兒倔強的性子，看似柔弱，骨性韌鑠，一經決定的事就很難改變。穆相不禁感嘆的搖搖頭，拉起汐鸞向亭外走去，“老嘍！一轉眼女兒都要到嫁人的年紀了。”

小嘴微撅，鸞兒跟在穆相身旁不依的說：“誰敢說爹爹老，看我不撕爛他的嘴，”轉而依偎著穆相邊蹭邊說：“在鸞兒心里，爹爹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哈哈，怎么我們鸞兒的小嘴抹了蜜了，這么甜，”惆悵外，穆相不禁大笑出聲。攬著鸞兒穿過假山幽徑，愈行愈遠，踩碎了一地月光。

涼亭水榭里，風輕輕的掃過，枝葉觸碰在一起交雜著婆娑的聲音，白玉桌上婢子換上的第三盞茶也已經涼透了，卻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遠處的油燈忽明忽暗，映的水波流轉，微微蕩漾。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鵬。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