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蒼白,蒼涼,難拾的記憶
書名: 孤獨埋葬的荒年作者名: 乾思遠本章字數(shù): 5033字更新時間: 2012-02-11 14:00:49
生命中的那些事,我們以為有著許多偶然,我們期待著的許多偶然,總是在時間中消失的毫無蹤跡,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又或者是本來就沒有發(fā)生過。失望像無止盡的細流一樣從心底冒出,然后又付諸東流。重復(fù)著每天一樣的步伐,希望,失望,剩下的只是對自己進一步的懷疑,湮沒了最后的希望而不再去失望。
裊裊升起的煙環(huán)在空氣中散開了一圈又一圈,把整個房間都籠罩在黑暗的陰影里。陸熙呆立的坐在這間屋子的沙發(fā)上,沒有開燈。沙發(fā)本身是那種血紅血紅的220顏色,透著腐蝕的血紅色的氤氳,在黑暗中顯的尤為奪目。又像瑪麗蓮?夢露性感的紅唇,卻也掩蓋不住盛年隕落的蒼白與蒼涼。
蒼白,蒼涼……
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陸熙把自己湮在黑暗的陰影里,他又重新憶起了那張蒼白,蒼涼的臉頰,悉數(shù)著淋漓的傷疤,在回味中強忍著剝離的痛楚,陸熙不想憶起,卻始終忘不掉,真相就像自己存在的意義一樣,揭曉的那天,是否自己也會隨風(fēng)煙消云散。
陸熙仍記得那天放學(xué)回家,家里的大門卻緊閉著,如果這在平時,媽媽早已經(jīng)打開門,接過她的書包問這問那了。陸熙只有用胸前的鑰匙自己打開家里的大門,家里靜的連根針掉地下都能聽見回聲。陸熙連著叫了幾聲“媽媽”,都沒有回應(yīng)。媽媽出去了嗎?陸熙心里感覺怪怪的,但卻覺不出這怪怪的地方在哪里。陸熙輕輕的走到媽媽的臥室門口,想看看媽媽是否在家,扭開門,陸熙看到媽媽靜靜的躺在床上,顯然在熟睡,便也安下心來,媽媽肯定是累著了,陸熙想,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房門陸熙就回自己的房間去做作業(yè)了,他總是那樣聽話,在學(xué)習(xí)上從來都不讓爸爸媽媽擔(dān)心。
整個房間只有鐘滴答滴答的聲響和陸熙手中鉛筆沙沙聲。
門口傳來門鎖的扭動聲,在安靜的房間顯的尤其響亮,陸熙知道肯定是爸爸回來了,迅速放下手中的筆,沖了出去。
“爸爸”。陸熙一溜抱住爸爸的大腿。
“恩,熙熙回來了,媽媽呢?”
“媽媽在房里睡覺呢”。陸熙明顯感覺到爸爸語氣中的疲憊,趕緊松開了爸爸。
“恩,熙熙乖,回房間去寫作業(yè),爸爸去看看媽媽?!?
“恩”。陸熙點點頭,微笑著擺出了一個調(diào)皮的表情,笑著跑開了,進了自己的房間,繼續(xù)寫著作業(yè)。
可是陸熙當時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的媽媽,竟然就永遠的停留在了那個房間,安眠藥,自殺,在陸熙從學(xué)校回來的途中。
聽到從媽媽臥室傳來的爸爸的哀嚎聲,陸熙心里漾起一股害怕,手中的鉛筆芯也猝然斷裂。陸熙跑到臥室門口,他看到了,媽媽那張蒼白的臉,隱隱透出股蒼涼。
這張臉在陸熙的腦海中銘刻著清晰的烙痕,一直都無法消散。
呆呆的,陸熙別越來越多的人流擁擠著退了出去,站在客廳,靜靜的。姑姑,姨姨們,爺爺奶奶們,門口看熱鬧的鄰居們,還有進進出出的醫(yī)務(wù)人員們。陸熙看著發(fā)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白色,灰色、黑色……恍恍惚惚中,陸熙有種錯覺,如果自己當時能夠早點回來,或者自己不去上學(xué),也許媽媽就不會那樣了。
那一年,陸熙只有八歲。
而現(xiàn)在,陸熙已經(jīng)十八歲。
十年,什么都會改變嗎?十年,劃開記憶的蒼穹還剩下些什么?十年,或者一開始就是這樣。
當時,陸熙從爸爸掩面的啜泣聲中能夠真切的感知,爸爸是愛媽媽的,從平時的音容笑貌中,媽媽也是愛他的,但是媽媽自殺了,陸熙不能明白,到底是多大的冤屈,讓媽媽能這樣忍心的拋開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愛,多么堅固又脆弱的字眼,能成就美滿幸福,卻又能帶來毀滅性的傷害。
陸熙忽然又想起了陸建明今天開心的面孔,為什么。陸熙把拳頭狠狠的砸在茶幾上,牽動手肘上的傷,陸熙的心不由得繃緊了一下,散亂的啤酒瓶失去重心,和著滴落的鮮血跌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陸熙捂緊自己的胸口。
生活的節(jié)奏,一旦有了分歧,就會像爬山虎一樣,衍生出枝藤木接,遍布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
“陸熙,你爸爸在外面找小老婆,把你媽氣死了?!?
“你胡說。”
“我沒胡說,我聽我媽和我爸說的?!?
“你胡說。”
“我才不會胡說呢,你本來就是個沒有媽的孩子。”
“你胡說,你胡說…………”
拳頭打在那個鄰家小孩身上,陸熙嘴里喃喃的一遍一遍重復(fù)著,幼小的眼角因為承載不了內(nèi)心涌動的流言而現(xiàn)出決絕的傷痕。這樣的流言,他不是第一次聽到,自從媽媽死后,樓道里的所有人都在議論。那些懷著各式各樣心態(tài)的旁觀者,或憐憫,或幸災(zāi)樂禍,看到陸熙的瞬間欲言又止,陸熙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爸爸是愛媽媽的,這是他自己實實在在能夠感受到的。難道他們平時的相親相愛、相濡以沫都是騙人的嗎,難道都是自己的錯覺嗎?媽媽死了,爸爸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還有爸爸的眼淚,難道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可是媽媽到底為什么會自殺呢?他真的不明白,誰能告訴他?
陸熙的思想懸浮在半空,重重的疑問鋪滿了八歲陸熙的腦海,陸熙的生活沒有支點,搖擺在真與假的邊緣,他需要一個說法,一個解釋,可是卻輸給了年幼冠以他的懵懂,沒有一個成年人會語重心長的給一個孩子講述那些成年世界的恩恩怨怨,他們也不能理解孩子幼小世界需要的順理成章與說法,包括陸熙的父親,那個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男人,他從未替自己辯解,也從未給陸熙解釋,維持著他的難言之隱與惻隱之心。
“哎喲,我說陸建明,你管管你兒子好不好,你看他把我兒子打的,如果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說什么你也是要負責(zé)任的?!备舯谮w嬸牽著他的兒子來勢洶洶的站在陸熙的家門口。
“對不起,對不起,醫(yī)藥費我們會賠?!标懡饔盟巧硢〉穆曇舨粩嗟馁r禮道歉著,低著頭,卑躬屈膝的,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從口袋掏出兩張百元大鈔,塞在趙嬸的手里。
“我們倒不是因為醫(yī)藥費,你兒子可要管管了?!壁w嬸看到陸建明一副誠心的摸樣,語氣也緩了下來,收下了那兩百元錢。
“是,是,我管教,我管教……”陸建明用他那蒼老的臉賠笑著說道。
陸熙不想看到自己的父親這么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也不想辯解什么,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重重的關(guān)上房門,著實嚇了門外那對母子一大跳。
“陸建明,你看看你兒子,什么態(tài)度……”門外隱約還能聽見趙嬸的責(zé)罵聲,陸熙捂著自己的耳朵,趴在床邊,隔絕掉外面所有的氣息。
暮色蒼茫,讓陸熙有種國土淪亡,蒼生涂炭的感覺,是什么正在一步一步侵吞他本應(yīng)奢華的童年領(lǐng)地。流言越多,陸熙想弄清真相的欲望就越強烈??墒菂s找尋不到只字片語。他瘋狂的拉扯著爸爸的衣角發(fā)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質(zhì)問,想在蔓延的成熟中領(lǐng)悟到事情原有的面目,可是爸爸只是一味的嘆氣,沒有否認這一切。
“熙熙聽話,你知道媽媽是愛你的,不要聽別人胡說?!标懡魅缡钦f,一貫的話語,陸熙該怎么理解,媽媽是愛他的,可是卻拋下了他。陸建明用冠冕堂皇的話語自以為是的撫平著陸熙心里泛起的層層波瀾。
陸建明一味的隱瞞讓陸熙選擇了相信外面的流言,那些陸熙認真拼湊的旁觀者的破碎證詞——爸爸在外面風(fēng)流的事讓媽媽知道了,心高氣傲的媽媽受不了就尋了短見。
為此陸熙很鄙視爸爸眼淚的虛偽,他恨他,以前他們的恩愛都是騙人的,什么都是騙人的。他也恨媽媽,她怎么會忍心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陸熙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迷茫,頹廢,失望包裹了他。
香煙,啤酒,斗毆和他如影相隨。
陸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抽煙時候的情景,青澀的表情,笨拙的動作。
煙其實不是什么好玩意,他當時想,可是卻讓他沉醉。吸抵一口,悠然飄渺的快感讓他的腦際陷入片刻的空靈,只是愛上了這種感覺,沒有痛苦,沒有思緒,沒有搖擺,于是愛上了香煙。
伸手抓住飄渺的虛無,只是阻隔了前行的路;彌漫起的大霧,讓陸熙辨不清前行的方向。
陸熙腦海里忽然又出現(xiàn)了那個女孩的身影,曾經(jīng)的他在別人眼中也是那樣的一個孩子吧。陸熙不覺嘴角上揚,嘲諷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他也會在莫名的雨季送傘給他人,是回歸原始還是迷途知返,陸熙已經(jīng)記不清那樣的時光,這讓他不禁懷疑下午發(fā)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
突逢大雨,隨手拈來的雨傘,只是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之上罷了。
我們總是在追尋著,追尋著自己內(nèi)心渴望卻得不到的東西,于是,那一點點細細微微的感覺在好奇心的牽引下,也變得彌足珍貴,勾起人貪婪的種子。
陸熙舉起手中的煙,又吸了一口,手肘上血肉模糊的傷口又一次被拉升,還好,這點傷痛還死不了,陸熙從已經(jīng)破爛的不像樣子的上衣上撕下一塊布,隨手一包,只是把那塊本已脫離身體的皮肉回歸軀殼罷了,這就算是包扎了。
又一場激戰(zhàn),啤酒瓶碎裂的聲音,桌椅斷裂的聲音,鋼筋反彈出的哐當聲……鮮血,淤青,皮肉,這種只為了兄弟間的一口難咽的惡氣而產(chǎn)生的激戰(zhàn),陸熙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也不知道每天這樣的打打殺殺到底有什么意義。
是的,沒意義,卻逃不開義氣的追捧,樂此不疲,只為找尋填充空虛心靈的境地,偏過頭打與被打的瞬間,釋放的還有對這個無奈世界的無奈。
陸熙只想保護他世界里他在意的東西,而韓宇,就是他世界在意的東西,然一旦韓宇受到威脅,陸熙內(nèi)心底層那把誓死捍衛(wèi)的火光就會突然轟地?zé)齻€壯烈。
十三歲那年,陸熙轉(zhuǎn)學(xué)到古瓷四小讀初中,孤僻自卑的他開學(xué)第一天就被學(xué)校的小混混搶了書包,陸熙一個人終是勢單力薄,看著四散的教科書,陸熙用微腫的眼睛看著那一張張不懷好意的臉,卻無力掙扎。是韓宇沖出來,幫了他的忙,雖然免不了還是挨打,但是陸熙當時的心境卻是不同了,他的世界,有了幫手。
陸熙跟在韓宇身后跑著,跑出校門,跑過人行道,跑過城市綠蔭掩映的時光。他們的腳步聲,氣喘呼呼聲,驚動起路邊的白鴿,瞬時它們像散落的花瓣一樣,飛揚到世界的每個角落。
“別理那些瘋狗,以后有我在?!表n宇右手揉著眼角的淤青,把左手搭在陸熙的肩上對陸熙說,像誓言一樣。
“恩?!标懳觞c點頭,緊握著韓宇的左手,詮釋著的是與全新生活的結(jié)盟。
從此,陸熙學(xué)會了韓宇兩根煙齊抽的姿態(tài)。
翻越的圍墻簇擁著樹蔭的綠意,在青春的歲月里散發(fā)出迷人的醉意。
齊坐在學(xué)校后門的圍墻上看天空淺藍色的意義時,聽義氣在黑色的世界里吶喊。
騎著摩托車看街道兩邊隨風(fēng)模糊的風(fēng)景,那種張大嘴狂笑的愜意在放慢的鏡頭中也變得彌足珍貴。
這一切和韓宇一起的時光就像迷幻藥一樣,讓陸熙上癮。他的青春,和韓宇一起。
因為韓宇,陸熙認識了麻子,他的世界已經(jīng)分崩離析的美好朝著更深的黑暗視角邁進,世界開始冠以他小混混,游手好閑,打架斗毆的詞匯。
麻子說,要闖江湖,就得有江湖規(guī)矩。
對麻子的不可拂逆性讓陸熙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被束縛著一樣,但是他的生活本就有強加的色彩,人總有些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并不想擺脫,不想擺脫一次獲得的滿足感,更或是韓宇帶給他的義氣。
總之只要韓宇一聲,便義不容辭,這就是陸熙現(xiàn)在的生活。
可是韓宇,他不知道他在哪,現(xiàn)在是否安全,韓宇違背了麻子,注定是要受到肉體上的傷害的,沖突中他總是選擇站在韓宇這邊的,但是這次似乎是有預(yù)謀的一樣,人流沖散了他們。
韓宇之外,他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自己,他生活的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陸熙有時候會給自己找一個定義。
韓宇之外,他只是一個連死的勇氣都沒有的軀殼。漠然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沒有愛,也沒有被愛,陸熙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可以讓一個人能放棄生的希望離開他所愛的人和愛她的人身邊而選擇死亡。也許死是平靜的,死也是一種解脫,她解脫了,可是留給生的,卻是無盡的疑問與不明的彷徨。陸熙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煙頭最后的星火猝然墜落。陸熙把手中的煙頭狠狠的蹂躪進煙灰缸里,蹂躪的還有他現(xiàn)在的生活。
重又燃起一根香煙,反反復(fù)復(fù)。
煙霧升騰,房間的煙霧越來越濃,可是緊閉的窗戶封閉了它們的出路,如果是煤氣,這房間也許會一點即燃,自己頃刻間也會化為灰燼吧。陸熙左手拿著打火機,張開雙臂,斜搭在沙發(fā)上,仿佛自己正置身在滿滿煤氣籠罩的房間里,只需要自己輕輕一按,自己就會葬身火海。
陸熙閉上雙眼,把頭斜靠在沙發(fā)上,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腥婚g,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個背影,像雨中的精靈。陸熙看不清楚,朝著影子奔去,伸出右手小心翼翼的去觸碰,卻在觸碰的瞬間,背影幻化成一股青煙,消失在了空氣中。陸熙驀然驚醒,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房間里除了空洞洞的黑暗,什么都沒有,只有微微顫動的手機鈴聲吱吱的回蕩在氤氳的空氣里。
“陸熙,情況怎么樣了。”韓宇在手機里急迫的問。
“麻子現(xiàn)在正在派人四處找你?!标懳跻回灥恼Z氣,聽不出任何感情。
“媽的,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嗎?”韓宇憤憤的說。
“麻子到底要你辦什么事,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标懳趸旎煦玢绲倪€沒有弄清事情的始末,他趕到的時候,韓宇已經(jīng)和麻子打起來了。
“一時半會兒電話里也說不清楚,有什么情況你隨時通知我,響三聲就掛,我就給你回過來?!?
“恩?!?
“不多說了,掛了?!?
陸熙本想還說些什么,可是那邊已經(jīng)響起了嘟嘟的忙音,陸熙到嘴邊的話語也隨著嘟嘟的聲音回響在塑膠包裹的銅絲里,在外面照顧好自己,陸熙本想說,這些不屬于堅強的包裹的詞匯。終究這樣的命運他是擺脫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