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假開始了。

凌瀟是在晚上將近八點到的S市火車站。

這是她這個學期第一次回家，凌爸爸和凌媽媽一起來接她了，一家人在附近的小飯店里吃了晚餐，然后驅車回家。

坐了近十個小時的火車，凌瀟一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接下來的幾天凌瀟就和凌爸爸，凌媽媽一直奔走在大伯家和醫院病房之間。凌瀟看著爸爸突然多出的很多白頭發，下巴上來不及刮的青黑的胡渣，還有雙眼中滿滿的紅血絲，突然感到很心疼。

爸爸，終于還是老了……

聽媽媽說，大伯早已經難以進食了，一吃東西就腹痛難忍，醫生說現在癌細胞都已經擴散到骨髓里了，但是為了大伯胃里好受點，所以還是做了胃部癌細胞切除手術，所幸手術很順利。而術后爸爸和姐夫就一起輪流著一夜一夜的陪在醫院。

那天凌瀟和媽媽一起去醫院看大伯的時候，大伯正躺在病床上艱難的吃著流食。而晶晶姐和她四歲的兒子聰聰也在。

凌瀟記得大伯在自己小時候來K市看過自己和父母一次，那時候的大伯正值壯年，身體雖然有些肥胖但是十分健康，不像現在，毫無生氣的躺在那里，整個人已經瘦骨嶙峋了。

那時候大伯是來給他們家送錢的，因為當時爸爸媽媽已經窮到連她的學費都交不起了，凌爸爸只顧著干自己的事業，而凌媽媽低微的工資也只夠讓他們溫飽罷了。

當時大伯來到他們家，然后將一大疊錢遞到了爸爸手里，當時只有八歲的凌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錢，反正是好厚好厚的裝了三個信封。

凌瀟清楚的記得自從大伯來后，自己終于吃到了很久沒吃的肉，老師也不再經常找她催繳學費了。

但是她記得最清楚都不是這些，而是大伯臨走之前對爸爸和自己說的話。

“你竟然流落到這種地步，還讓妻子和孩子吃這種苦，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

“瀟瀟啊，不要記恨你爸，說到底他也是為了你們這個家啊。”

凌瀟承認，那時候自己是恨著父親的，恨父親的無情，恨母親的軟弱，心里只懷揣著一股恨意，只想變得更加強大，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那個家。

小孩子的世界里充斥著大人，但是他們想到的只是自己。

這是天性。

上帝所創造的人從來沒有完美無缺的。

但是那時候是大伯第一個告訴自己，原來孩子對父母除了愛恨以外，還有原諒。

“瀟瀟什么時候回來的？”

晶晶姐看到凌瀟和凌媽媽后馬上從一旁的沙發上起身，招呼凌媽媽過去坐，然后就和凌瀟說起話來了。

凌瀟看著臉色有些憔悴的晶晶姐，回道：“前天晚上到的S市，大伯現在感覺怎么樣？”

晶晶姐馬上面含悲傷的微微笑了笑，“就那樣了，醫生說日子也不多了，只能是舒服過一天是一天了。”

“晶晶姐……”

“本來想明年幫爸爸媽媽過大壽的，但是現在……希望能熬過這個年關吧，一家人再一起過個春節也好。”

然后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為了緩解大伯的痛苦，醫院在他服食的流食中加入了安眠藥，所以大伯一天中幾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昏迷著的，現在他也早已經閉上眼睛。

如此的安靜，但是即使離得那么近，凌瀟卻還是聽不到大伯那微弱的呼吸聲。

他眼球凹陷進去，顴骨更是突了出來，臉色是那么的蒼白而蠟黃……不知道為什么，凌瀟立刻就想到了“死亡”這個字眼。

凌瀟不怕死，但是她很怕痛，因為只有痛才會讓人產生“生不如死”的感覺。

其實今天外面的陽光很好，聽媽媽說，自從S市入冬以來很少有這樣的天氣了……

“媽媽，爸爸，我們一會去游樂園玩吧，聰聰想去玩嘛！”

隨著一聲童稚的聲音傳來，凌瀟此時雜亂的思緒立刻被打斷了，而同樣的此時病房里凝重的氣氛也因此而減輕不少。

聰聰雖然只有四歲，可是說話咬字卻十分清楚，凌媽媽也老夸他將來讀書一定很聰明。

“寶貝，來媽媽這兒。”

晶晶姐伸手抱住了立刻歡快的跑過來的聰聰，“媽媽，去吧！現在就去！”

“寶貝乖，外公現在生病了，媽媽想多陪陪他，游樂園我們下次去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現在去！”

“媽媽剛剛說了，現在不行，我們一起多陪陪外公好不好？”

“不要！不要！聰聰現在就要去！”

說完還硬扭動著，拉著晶晶姐的衣袖就往病房門口拉，本來可愛的小臉蛋現在完全皺在了一起，一副要哭的樣子，嘴里還大聲的嚷著“現在去”。

晶晶姐任由他拉著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喊著，雖然她眉頭緊皺，但還是舍不得對兒子說句重話。

這時在一旁的姐夫看不下去了，“喊什么！再喊爸爸就打你了！今天誰也不會和你去的！馬上給我閉嘴去那邊坐好！”

聰聰一下子被自己爸爸憤怒的語氣和話驚得呆了呆，但是隨著“哇”的一聲立刻就哭了出來，眼淚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來。

此時凌媽媽馬上在一旁勸晶晶姐還是帶聰聰去游樂園吧，畢竟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也情有可原，而且大伯這里也有他們可以照應呢。

晶晶姐看著哭的可憐的兒子還是有了一絲動容，可是姐夫最后還是黑著臉堅持不去，看著此時越哭越厲害的兒子，于是沖上前去真的作勢要打他屁股，不過最終還是被凌媽媽和晶晶姐攔了下來。

在孩子的大哭聲，晶晶姐和姐夫的爭論聲中，大伯開始睡得不安穩起來，于是凌爸爸作為長輩終于發話了。

“晶晶和益飛難得周末休息就多陪陪爸爸，至于聰聰就讓凌瀟帶他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