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考最后一天……

文理綜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時，凌瀟坐在二樓考場角落的靠窗位置抬頭瞇眼看著窗外那棵被譽為“價值連城”，足有兩百多年樹齡的高大梧桐……看到六月午后三四點的陽光以150度的角從地平線上射進這棵梧桐的繁茂的枝葉間，然后擠進僅有的幾處縫隙中，在凌瀟的桌上留下幾點斑駁。逆光的時候，視線也是最為清晰的時候……就像凌瀟看到了空氣中漂浮著的點點塵埃在梧桐樹間輕輕飛舞，就像耳邊清晰傳來結束鈴聲響后場內的學生和場外的家長躁動的聲音……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離凌瀟越來越遠……于是她忘了身旁空著無人應考的位置……記憶回旋到以前，很久以前，不久之前……

直到監考老師收走了試卷，她才眨了眨被陽光照射的有點痛的眼睛，搖了搖頭然后收拾起自己的文具，跟著人流走出了考場走向自己的教室——高三（3）班。

當凌瀟回到教室的時候，整個班級正亂哄哄的，電風扇開的“呅呅”響，迎面吹來的風帶著六月初些微的暑氣，熱熱的，她的額頭沁出了更多的汗珠，這讓她想起了她家小區門口的生煎鋪六七點時候的光景。有些人聚在一起談論答案，有些人在談論高中畢業旅行的去處，也有一些平時就“沉默寡言，只慕圣賢”的書呆們任就默默的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書籍，一個個都難掩眉眼中的興奮與自信。當然，這個班的學生的確應該有這份自信，因為高三（3）班是這所省重點高中英才班中的英才班，只有理科年級前35名才能進入這里，每一年這個班的學生都是百分百的進入一流大學，到時就看到時候你被全國排名第幾的大學錄取罷了，而且通常是在12名以內的。

凌瀟剛一放下考試用品，準備喝口水擦擦汗再開始整理東西。她剛拿起礦泉水瓶，戈曉就笑瞇瞇的從討論答案中走到凌瀟課桌旁邊，然后一巴掌打在本來就不是很牢固的凌瀟可憐的用了三年的課桌上，只聽桌子發出“空隆咚”，不是很響卻異常綿長的帶有“隆隆”回聲的抱怨。凌瀟停下了喝水的動作，只能再次無奈的輕嘆了口氣，畢竟不能怪人家，雖然人家初中的時候是扔壘球的運動員，但是這學校的桌椅放眼望去都是“古董”級別的，坐上去沒“咯吱咯吱”聲響的椅子基本不存在。

戈曉絲毫不顯尷尬的笑著問道：“瀟瀟，大家都覺得今年高考不難，就是今天理綜的那道物理電磁感應的壓軸題貌似有點難度，蠻多人不太確定，你感覺怎么樣？”

“還好。你知道的，我向來沒有女人的第六感覺。”

“唉，反正考完了，這三個月的暑假有沒有什么計劃？”

“還沒。就我媽好像說要帶我去海邊玩幾天吧。”

“旅行啊！對了，宇薇說讓我們倆去Y省找她玩。Y省可是在我國最南方啊，那里亞熱帶的水果有好多好多呢！咱們一起去吧，讓查宇薇包吃包住包喝！誰讓她高三下半學年拋下我們就去了Y省參加高考！”

“嗯，也好。”

“那我們說好了，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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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傍晚六點十分。這是凌瀟第三次看手表上的時間。傍晚夕陽的柔輝籠罩住凌瀟的半邊身體，逆光中，她的臉帶著明暗鮮明的界限，只有圍在纖細白皙的手腕上鮮綠的表帶始終明艷如初。

凌瀟低著頭，那只有著大眼睛的綠色青蛙60秒一圈的在表盤內轉動著，一邊“Swatch”的LOGO就像一條小蟲子一樣，惹得青蛙拼命的轉來轉去，卻怎么也吃不到它……凌瀟開始煩躁起來了。教室里的同學在5點前都走完了，戈曉也被她媽媽接走去參加謝師宴了……現在，這個教室里只有凌瀟一個人。

爸爸說讓她在教室里等他來接她幫她搬東西，可是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剛剛通過電話說還在堵車，可能還要半個多小時。于是凌瀟無奈的決定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書和宿舍的被褥衣物拿到學校門口，到時候可以直接搬上車走人。

凌瀟吃力的搬著一大摞的書小心的從三樓走下去，走到二樓的時候已經有點微微的喘氣了，手也像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重，因為這些教科書真的很厚實，并且數量也足夠多。凌瀟其實本來想要直接半賣半送給收廢品的老爺爺的，也省去了這搬來搬去的麻煩，但是凌媽媽死活不讓，說什么人生只有一次高三，這些書要留著做個紀念。回想起來，凌瀟只能再次無奈的嘆了口氣，手好像越來越麻木了。

“凌瀟？你還沒走？”凌瀟剛走到學校的長廊里就聽見有人在喊她。

抬頭看到從行政樓出來的管旭，凌瀟對他微微笑了下，“是啊，準備把東西搬到校門口等我爸爸。你也沒走啊？”

“嗯，剛去幫錢老師的忙了，順便跟他聊了下大學的目標，人生規劃之類的，于是忘了時間……呵呵，不過我爸媽應該已經幫我把東西都帶回去了。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吃力，我來幫你吧。”

“好啊，謝謝你。”

這就是管旭，高三（3）班的班長，皮膚黝黑，帶著黑框的眼鏡，不算很好看，但是是成熟穩重型的男生，看起來很有擔當并且樂于助人。作為班長兼有這樣的性情我們大家都是心悅誠服的，但是戈曉就是看不太慣管旭，一旦管旭侃侃而談他的人生規劃，在班會上鼓勵所有同學為理想奮斗的時候，戈曉總會冒出一句：“大叔啊，你的目標早就人盡皆知了，但是我們都不想吃那一套。”于是站在講臺上的管旭聽后笑了一笑便走下了講臺，黝黑的皮膚有些微微的泛紅。唉，這個戈曉有時候就愛欺負老實人。

“凌瀟，你跟杜景珂是一個考場的吧，他來參加考試了嗎？”管旭突然轉過頭來問道。

“……嗯，沒有。”

“他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不來學校了，我以為他是想在家里備考的，可是沒想到他連考試都沒來參加。唉，剛剛跟老師談到我們班里的學生，錢老師因為杜景珂的事真的蠻鬧心的。”說完他又沉重地嘆了口氣。

空氣間突然吹來一陣冷冽的風……青蛙手表現在顯示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凌瀟抬頭望了一眼西邊，只見一大群的飛鳥以“人”字形飛快的掠過天空，發出“吱”的一聲驚叫，好像有什么可怕的物什正在追趕著他們，西方的紅霞吞吐著最后的信子……凌瀟低下了頭，跟管旭一起把書擺在校門口傳達室旁邊。裸露在外白皙的手臂微微泛起了雞皮疙瘩，畢竟傍晚的風盈盈的吹來還是帶有初夏的涼意……殘陽如血，凌瀟此時臉上的表情在此情景之下更添了一份嚴肅與悲涼。

杜景珂……凌瀟的心仿佛被石塊綁住一起沉浸到無盡的深淵中去，不堪重負……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任然在表盤上平靜的一秒秒轉動的青蛙，微微捏緊了拳頭。

“管旭，他到底怎么了？”

“杜景珂嗎？”

“是。”

管旭看著少女在夕陽下明媚的臉，明亮的雙眼透出熠熠的光輝，微風吹來輕輕浮動起凌瀟兩鬢未束縛住的發絲，于是夕陽便將輕靈的發絲與少女背后喬木濃密的枝葉暈染成一體，最柔美的色調勾畫著世上最美好的風景……一切就如同管旭雙眼的視線一樣，再也無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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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瀟和爸爸在晚上七點半不到回到了家里，而凌媽媽也早就準備好了豐富的飯菜。

“今天你們回來的真晚，菜都不太熱了，不過老母雞湯還在鍋上煨著呢。”凌媽媽順手從凌爸爸的手中接過了一大摞書。

“是啊，堵車。先吃飯吧，我和女兒都餓壞了。”

“好，我去把湯乘出來。”

凌瀟被今天異常雜亂的思緒纏繞著，她用勺子緩緩地攪著碗里的湯，看著豐盛的飯菜卻沒有任何的食欲，

“瀟瀟，不要只喝湯，來吃個雞腿。”凌媽媽看凌瀟什么都沒有吃就主動幫女兒夾起了菜。

“是啊，多吃點。這是你媽特地為你做的。”凌爸爸此時喝了口酒對著凌瀟緩緩的說道。

看著這樣關懷著自己的爸爸媽媽，凌瀟突然想到，這就是家呢……接孩子回家的爸爸，為丈夫和女兒準備飯菜的媽媽，然后最完美的組合應該是還有一個高高興興吃著飯菜并談論一天有趣見聞的孩子……可是……

凌瀟偷偷在桌下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真痛，但是你一直想要的家不就是這樣的嗎？

人不是先知，誰都不知道自己以后會失去或得到什么，但是在還能擁有的時候就應該努力珍惜。她夾起了面前盤子里的娃娃菜開始認真地吃起來。

“媽媽，燒的真好吃。”

“那就多吃點，”凌媽媽笑著又給凌瀟夾了一個雞翅膀，“今天考試感覺得怎么樣呢？”

“瞧你，讓孩子先吃飯，高考的事等成績出來再說。”

凌瀟笑著看了一眼爸爸和媽媽，然后說道：“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凌媽媽一聽馬上笑的更開心了，眼角的皺紋在燈光下也顯得格外明顯起來。“我女兒說沒問題的話，那么估計一定可以上B大了。”

凌瀟無奈的看著如此蓋棺定論的媽媽，還有笑容滿面的爸爸，然后說：“我吃飽了。先回房休息一下。”

“瀟瀟，你都沒吃多少呢……再說我還買了好多水果呢。”凌媽媽一看起身回房的凌瀟馬上脫口說道。

“沒事的媽媽，我一會再出來吃。現在我好累。”

凌媽媽看著走上樓梯回房的凌瀟，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無蹤……她慢慢的坐了下來，聽到凌爸爸倒了一點酒在杯子里然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的臉上馬上閃現出一絲憤怒來。

“一切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當初做的那些事，瀟瀟那會像現在這樣，早熟的讓人心疼，從不會像同齡人那樣和父母撒嬌……”說完，凌媽媽的眼神暗了下去，眼中全是自責。

坐在一邊的凌爸爸繼續喝了幾口酒，然后說道：“你收拾收拾吧，我出去抽根煙。”說完也就起身了。

“你就喝了些酒，飯都沒吃呢！”

“我一會再吃。”然后就是一聲開關門的聲音，凌爸爸就走了出去。

“唉，兩父女真是……”

其實誰都不知道，剛剛有兩扇門同時關上，關門聲重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