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暈眩之后，朝陽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身邊不見了阿寶和緋云小妹妹。說實話，朝陽更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因為他意識到自己跟周圍的空氣融為一體了，自己正從一個居高臨下的態度看著遠方的那個村落。但他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夢里面意識不會如此清醒。

朝陽并不認識眼前的小村莊，但是小村莊背面的山他卻認得——這不正是淺緣市背面的洛塵山嗎？以前跟燕婷去過一次那里，他還記得山上有塊很奇怪的石柱。因為那根石柱太規規整整的了，而且就那么突兀地立在山頂。當時他還驚奇地邊大叫邊指給燕婷看。

這么說來，眼前這個地方應該也是淺緣市咯？但是看建筑又不像，都是那種古老的屋檐。難道是回到過去了？

他沒有猜錯。念頭剛一動，視角就被拉進了許多。

這是一間破舊的瓦房。屋里住著三個普通的老百姓。三人一看就是階級下層的人民。父母兩個年近四五十歲，一副日夜辛勤勞動的窮苦模樣。女兒叫阿鶯。阿鶯雖然沒有華麗的穿著打扮，倒也落得清秀，并且懂事乖巧。

平日老父就在田里耕作，忙著養家糊口以及應付雜稅，而母親就每天上集市去販賣自己編織的草鞋以貼補家用。阿鶯就每天都跟著母親一塊兒去集市幫手。

因為稍顯出眾的樣貌以及并沒受到“大家閨秀”教育的緣故，阿鶯自生了一股熱情開朗大方的性格，深得街坊鄰里的喜愛，但同時也引來了一些好色之徒。只是每次母女兩人都在街坊的幫助下巧妙化解了騷擾。

因為如此阿鶯的緣故，母親的草鞋生意倒也不賴。只是這樣便無意間加重了母親的勞疾。雖然可以賺到更多的錢來貼補家用，但是身體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在那樣的年代里，即時多賺了那么一點，對這樣一個家庭來說又有什么用呢？但是一家人的心里都是暖洋洋地洋溢著快樂。

朝陽即時隔空相望，也能不言而喻地體會到這種情感，由內而外地在心里浸漫出來。

阿鶯年方二八，在當時也不算小了。十六歲，一般普通人家的姑娘都已經嫁人了。父母兩人也是迫切著阿鶯能夠早日嫁出去。

但是這方面，阿鶯其實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在這間破敗的磚瓦房邊上，有一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庭院。這家人不是很有錢，只是當時有個男孩他的爺爺（也就是這間庭院主人的父親）以前是讀書人，所以臨走前留下了這地房產。雖然條件不算富裕，但這家人也自認為文人子弟。

但是這家的男孩子因為年齡相近的緣故，不讀書的時候打小便跟邊上人家的阿鶯一起玩兒。就這樣兩人過了十幾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日子。

盡管男方家里不同意，但是有一日兩人還是私定終身。

某天男孩子應承家里赴京趕考。臨走之前，男孩子答應中舉之后便回鄉娶她過門。

只為了這一句話，女孩子靜靜等了兩年。期間任由父母如何勸說著急，她的心里仍舊紋絲不動地堅持著自己的念頭，等著那個人的歸來。

那一天，縣里派來了新上任的縣長。他終于回來了。可是他的身邊卻多了一個婀娜的女子。該女子隨在他身邊，便是一副百依百順、看上去極相夫教子的模樣。倒也配得上他現在的身份。她想，但是不知為何心里卻百般不是滋味。

那日縣長老爺初臨游街，她不顧父母和街坊阻攔沖上去攔住轎子大喊他的名字。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命人將她攔在了路邊，便走了。

那天街坊都為鄉里除了個人才而慶祝歡呼，也有幾家關系好的街坊前來勸姑娘想開點。畢竟在這個年代別說門不當戶不對，此時兩家的地位實在相差太多了。

阿鶯從那天起，性格就變了，變得悶聲不響。她想死。可是看著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身子在勞疾的摧殘下日漸衰弱，她實在不忍心就這樣拋下他們。她想著，至少還有父母，即時只是為了他們也要奉獻出自己的余生。

心下一橫，她當即便去找到了鄉里出名的好色兼無賴之徒胡孫。

此人家境在當地稱得上是首富，老子遠在外面經商很少回家。家里邊只留了他的母親、他自己，以及他的夫人和十三房姨太。

雖然家里有了那么多女人，胡孫還是經常在街上拈花惹草騷擾良家婦女。家里不管他，街坊早已是看不慣。因此有時候他來調戲阿鶯的時候，街坊便會上前幫助阿鶯母女施計攆走胡孫。

胡孫不僅靠著家里財大氣粗，更是在地方上結識了不少地痞惡霸。所謂山高皇帝遠，加上家里也不拘束他。他可真稱得上是地方上的首惡。

盡管如此，胡孫也看得出來各個街坊鄰居每次都變著相出來幫助阿鶯母女，他也知道得罪一條街坊的人與他沒有任何好處，于是每次也就半嚷嚷地走人了。

這天他在街上溜達的時候，沒想到阿鶯竟然主動找上門。

“父母年事已高，辛苦勞作了一輩子，落得一身勞疾。而我又到了不得不嫁的年紀。我知道你垂涎我已久，若是你答應照顧我父母后半生，我從此便跟你走。”

這是她那天開出的條件。胡孫心想還有這等好事，二話沒說便答應下來了。

但是，后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阿鶯想得實在太天真了，而且她根本就沒看清胡孫這個人渣！

大喜之日那天，她沒見到自己的父母。

她早已不是那時生氣勃勃的那個小姑娘了，胡孫因此也對她沒了興趣。論姿色，家里的女人哪個不比她更漂亮？論媚態，哪個不比她會打扮更會惹人憐？

如今每天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胡孫對她便沒了心思。娶回來只怕也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而已。但是對阿鶯來說日子就沒這么好過了。

自從嫁進胡家以后，胡孫便處處冷落她，為難她，羞辱她。并且命令家丁將她困在宅院之內，不得出行半步。

縱是如此，她也沒有向命運低過一次頭。雖然她不再如以前般活潑開朗，但是她仍盡力跟每一個人相處。那些成群的妻妾天天欺負她，胡孫的母親也從來沒看得起她過，但是她仍能跟丫鬟下人處得很好。大不了當自己是下人好了。

其實那些丫鬟下人們也只是礙于身份有時候對她不好而已。但是她知道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盡量對她手下留情了。

她還堅持著沒有離去，只是因為她的父母。她從那天開始就沒見過他們，雖然不好的預感從第一天起就沒斷過。但是她仍然沒有放棄希望。

放棄，在這樣的環境下等同于自殺。她知道只要不放棄，希望永遠不會消失。本來，她就是這樣的人。對于當年的他，她沒有放棄，只是換來的不是她要的結果。現在她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竟然給了她一個更可惡的惡作劇。

她策劃了很久。

那天家里的大人物們都去外面參加一場交際會。剩下的便也趁這個閑偷偷地外出尋歡作樂去了。

她找了關系最好的丫鬟，問她借了一身衣裳，遮了下面便匆匆溜出去了。她只為見父母一面，很快她就會回來。只是，當她來到老家的時候，哪里還有什么房子。只剩下了殘磚碎瓦。

她偷偷地敲響了街坊的門。好心的街坊告訴她，她父母早已去世，就在她大喜的那天。那天所有人都去外面看熱鬧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等到大家都回來的時候，發現老兩口已經在房子里氣絕透了。

后來，好心的街坊們便自發將老兩口埋在了北面的山腳下。

阿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洛塵山腳的了。當她顫顫巍巍地跪在父母的墳前，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來。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仿佛眼淚要哭干了一樣，哭得眼睛都澀得燒起來似的。

朝陽早已忘記自己是在旁觀，那股子刺骨的悲傷早已浸沒他的身心。感同身受。他已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想法去思考這一切。原來，社會曾經如此。

這時，朝陽心里突然冒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種仿佛烈火侵襲了整個身軀的感覺，包括他的思想，他的心，他的靈魂！那是種很危險很恐怖的思想。他意識到，那是復仇。他突然知道阿鶯要去干什么，那絕不會換來好的結果。但是他只能看下去。

阿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去山上采了一種叫做斷腸草的有毒草藥。以前母親身上犯濕疹的時候，她父親便會帶她來山上采這種土藥。父親告訴過她，這種草藥有劇毒，千萬不可服用。這次她又上山來采草藥了。不過這次是她一個人，采藥也已經不是為了救人。去掉發育成熟的花葉，她藏了一把花籽帶在身上。

回到胡家宅院的時候，她發現所有人都早已回來了。也是，出去了這么久了。她心想。她發現那個幫助她溜出去的丫鬟正被吊在院子中央的大樹上，邊上有家丁正在拿鞭子抽她。

她想去制止，卻被沖過來的胡孫一個耳光扇在地上。然后撳在地上就踹了上來。

老母看了，假惺惺地制止胡孫說道：“好了，怎么說也是你的妾，怎么可以當眾羞辱她呢？有什么事還是帶回房里關起門再說吧。”

其他妻妾也忙附和道：“是呀，當眾這樣對妹妹多難看呢。快帶回房吧，相公。”

胡孫笑了笑：“母親說的是，娘子們說得也有道理。”然后轉過頭，便換了一張臉，揪住阿鶯的頭發便往后院帶。

好笑，實在好笑。難道平時你們還欺負得少么？真是都那么會做人啊。阿鶯心里想著，心底早已變得冰冷徹底，一片刺骨。

那天過后，阿鶯竟又變得活潑開朗起來，經常對人笑，努力地跟每個人相處。哪怕是再欺負她的那些人，她也笑臉相陪。一開始，所有人都還覺得異常，同時也有些怕她，心想她不是發什么神經了吧。后來久而久之，那幫天生優越的人覺得她似乎也沒什么危害，便也任由她去了。

后來也不知道是覺得她瘋了，欺負她沒意思，還是欺負厭了，總之后來真的欺負她的人越來越少了。只是人們沒有發現阿鶯眼底覆蓋一切的冷漠，還有自從那天起，阿鶯就在策劃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