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漸曉的時候，綺舞昏蒙著醒來看著床頭上紫色的纓絡流蘇，竟是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猶記得昨日兩人溫言軟語了半宿，不憶何時相扶著回到了住處。

清風徐徐，暖陽高照，便又是一個可以洗禮陰霾的好天氣，只望落綺也能，雨過天晴。

綺舞正梳妝之時，敲門聲已輕緩響起，童稚的聲音帶了些許朦朧的睡意：“姐姐，你起了嗎？”

“是呢，”綺舞起身，打開了鏤空房門，看著眼前粉雕玉琢，臉頰上還蒙了一層睡痕的卿卿，遂把她抱在了懷中：“卿卿，你自己過來的？”

“嗯，我醒了之后沒見到筱竺姐姐，所以就來找姐姐你了。”

“許是去打水之類了，你先在這里繼續睡會。”

“我不睡了，姐姐，我陪你一會好不好？”

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分明閃過一抹渴切與狡黠，綺舞又哪里會需要一個小娃娃來陪？

“綺舞，你起了？呵呵，我方才打水回來沒見到你，想來你定是跑到這里來了。”筱竺笑著把水端向卿卿：“既是醒了，來，擦擦你的貓兒臉。”

須臾，三人用了早膳之后盧恒突然來找綺舞。

綺舞迎了出去：“可是有事？”

“嗯，盧迎飛鴿傳書過來了，說是前方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都了，主子很快就能回來了，我得到消息就立刻過來告知你了。”

綺舞的唇角綻放了一個舒緩的弧度：“那就好，對了，盧迎有沒有說有關王爺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主子與王爺之間的關系，現在如何了？”

情不自禁的，那張面孔總是會在綺舞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遂便脫口問了出來。

“姑娘安心，主子自有分寸，”盧恒說著，目光向屋內飄了一眼，方繼續說道：“盧迎還說，說是去嵩陽尋找簡世政的人已經回來了，只是，簡世政已經于一年前便已去世了。”

綺舞的目光有些渙散，這么說來，自己父親的冤屈豈不是永遠都無法被洗刷了嗎？

看著眸中點點落殤的綺舞，盧恒慰道：“姑娘，你沒事吧？一定還會找到別的線索的，姑娘不用擔心。”

“我知道了，我沒事了，你先去做事吧。”綺舞轉身，緩慢離開，現如今唯一的線索也斷了，還有什么辦法能證明自己父親的清白？

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的！

綺舞至今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給自己父親昭雪罷了，她斷是不會放棄的。

想著，綺舞重拾了信心，現在陸榮軒還未回來，很多事情綺舞無法去做，唯恐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在太后的監控之中，擅自輕舉妄動的話只怕會是給陸榮軒帶來禍端。

一切，只能等到陸榮軒回來再做定奪了。

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殷殷期盼的十余日終是過去了，這天日中的時候陸榮軒終是回來了，如一枚煙花般，登時炸響了整個相國府。

陸榮軒閉門，只央了綺舞去見他。

看著明顯消瘦了一圈的陸榮軒，倒也神采飛揚。

陸榮軒從懷中摸出一卷有些霉韻氣息的泛黃卷軸：“這是簡世政臨死之前遺書，里面詳細交代了有關阮袁森將軍被誣陷的事情，你且看看。”

綺舞的心中泛著漣漪，不能自已，立刻拿起那卷軸，待到一字一句認認真真看了數遍之后方鼻尖有些酸澀，卷軸上沒有明說簡世政是被何人指使，縱是誣陷將軍的原因也相當含糊其辭，但是陸榮軒方才卻說，這里面詳細地交代了將軍被誣陷的事情，想來，若是綺舞猜的不錯的話，這件事情，簡世政定是受了先皇的指使的。

因為綺舞記得，當年謀反之人不乏官員，而且全部是誅其九族，這件事情之后，定還有一個綺舞所不知道的秘密。

想著，綺舞看向陸榮軒：“主子，這件事情是否與先皇有關？”

綺舞這般問話，陸榮軒知道綺舞已經猜測出了一切，隨即說道：“當年許多被誅殺的官員都是當今太后身邊的人。”

這么說來，原來一年之前，或許更久之前，太后與先皇已經發生了間隙，而綺舞的父親，不過是皇族的爭端中被舍棄的一枚棋子罷了。

“若是為我父親翻案的話，定是會牽扯出來許多陳年舊事。”綺舞目不轉睛地盯著陸榮軒，她想洞悉出，這件事情陸榮軒的態度。

“有了這卷軸，當年指證你父親謀反的古祥已死，而你父親當年又是太后身邊的人，所以太后知道該如何做。”

“只是，太后又為何要答應為我父親翻案？”想起那個手段不凡的太后，綺舞知道，太后定是不會做沒有利益的買賣。

“我治水有功，皇上定會答應我的要求，朝堂之上我提出要為阮袁森將軍翻案的事情，太后怕扯出一些本該被遺忘的事情，定是會想著把這件事情小事化了，這樣你父親的冤案便會很快地昭雪了。”

綺舞窮極一生，也許只能望洋興嘆的事情，在太后與皇上的手中，也許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綺舞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她的父親終于可以沉冤得雪了，但是，綺舞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解脫與釋懷。

盧恒說，陸榮軒派去的人已經查得已死的消息，現在陸榮軒卻得到了這泛黃的卷軸，想著，綺舞更多了感激：“主子，謝謝你。”

“無妨，我需要上朝去了，人馬還在外面候著。”

綺舞立刻拿了朝服替陸榮軒換上，到了嘴邊的有關曲沫的事情終是沒有說出，曲沫和陸榮軒都對她有恩，若是可以兩全，她定是不會傷害到其中一人，若是不能，不能，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相國與王爺治水有功，相國把所有的賞賜都換做了為阮袁森翻案的要求，太后自然看得出這件事情對于相國的重要性，三天之內便對外宣稱已經查明了一切，是古祥因為瑣事記恨阮袁森，所以才誣陷其，阮袁森為國盡忠，追封為一品大將軍。

封號，不過是給生者一個慰藉，這個生者卻也早已隨著往事去了，阮家唯一的后嗣阮矜兒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下，相國府的舞姬，綺舞。

陸榮軒曾經也問過綺舞這么做的原因，若是綺舞承認自己是阮矜兒的話，那么定會大富大貴，一生衣食無憂，為何還要屈尊做相國府的小小舞姬，并且，心甘情愿地讓阮家在史冊上，從此后繼無人。

其一，綺舞自從陸榮軒答應為自己父親翻案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自己今生都只是他的人，縱是化作魂魄，也只會繞陸榮軒而舞；

其二，阮袁森的案子讓綺舞恍然看明白了一些事情，因為權益，太后輕易地便捏造了一些事實為阮袁森翻案，以后她自然也能隨便再捏造一些事情，讓綺舞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候再次把阮袁森變為謀逆之人。

不是綺舞想的太多，只是因為她深深地明白，帝王之家，永遠只會把權益放在第一位，所以陸榮軒和太后之間唇亡齒寒的關系，也終究會在某一方找到了新的依托的時候，相互廝殺。

筱竺和卿卿因為自愿留在相國府，皇上便也答應了，她們喜歡住在聽雨軒，綺舞自是無限歡迎的。

綺舞因為和筱竺朝夕相處的緣故，所以她的很多事情筱竺都是知道了，好在筱竺一心為綺舞，綺舞倒也不覺得筱竺是個隱患，只是把筱竺當作親友相待。

依連王治水有功，但是卻未要任何的賞賜，他深知太后對他的必殺之心，遂處處低調，只做一個表面上有著儲君稱號的閑散王爺。

再過幾日便是太后的壽辰了，太后有意讓綺舞在她的壽宴上獻舞為之祝壽，綺舞自是不能不應，她不想陸榮軒因為這些小事便得罪于太后。

太后有心讓綺舞獻舞，若真是獻舞，倒也罷了，只是，綺舞想著，自己怕是已經入了太后的眼，日后免不了磨難重重了。

這幾日綺舞一直在府中練舞，九功舞，陸榮軒在見了綺舞舞過一次之后便已譜成了曲子，太后的宴會之上自然是仙音歌、綺舞舞。

落綺作為無雙閣眾姑娘的師傅，自是對九功舞潤色了不少。

壽宴前一晚是最后一次排練時間，仙音因著每次盛宴之前必須早些時間休息，養精蓄銳才行，所以日落時分之時便已入睡。

暮色四合，涼亭之下，夜光珠安置在涼亭四角，猶如白晝。

清越的簫聲醉人心神之時，那抹白色如漫天飛雪的身影已然飄飛。

綺舞步履輕盈，清雅、靈動、飄逸似仙子舞墨。

月影凄迷，露華零落。

蕭聲時而悠揚，時而錚錚，舞姿時而至柔，時而若龍飛鳳舞，交相輝印，凝注于時空之上。

一曲舞終，回蕩的簫聲悠悠，廊亭里依舊似有如月舞姿在輾轉回腸，身影飄飄，風吹仙袂。

綺舞聽的呆了，陸榮軒看的木了，似乎，天地便這般停止了，在這天作之合中緩緩目眩，不忍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