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孟果正復習著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說“復習”是因為這本書早在中學時代孟果就已爛熟于心。

孟果算不得喜歡讀書，但那段情感空白精力過剩的日子，實在也找不到更多的事情去做。便經常陪著我去圖書室，她也并不借閱多少書，見她擺弄最多的是《少年維特的煩惱》，與其說她是在讀書，不如說她在讀寂寞。跳舞、逛街、唱歌……所有這些都并不能填補內心的寂寞。她渴望一段情感，渴望一段奇遇，甚至渴望來點小意外……

而那段日子，宿舍間的聯誼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都在發泄自己過剩的精力和寂寞？還是試圖用一種新鮮的方式來刺激自己有點頹廢的神經？

何冰每次聯誼都來，經常會給大家帶來點小驚喜，要么是一大包零食，要么是幾張電影票……有時大家會結伴去海邊看日出……沒有屬于個人的浪漫時，集體造出的浪漫也足以慰藉青春萌動的心。

蔡小小依舊每周末晚上來找孟果去跳舞，依舊每次都約不到。

孟果有時會拖著我到隔壁學校去跳兩下，但興趣好像漸漸也消停了。只是寫信收信的頻率越加頻繁，有時上課也看到她在奮筆疾書地回信。哪來那么多朋友？哪來那么多的話？

“葉茹，你談過戀愛嗎？”孟果有一次冷不時丁地問我。

“沒有。”我滿臉羞紅。

“為什么有好多男生喜歡我，卻沒有人追你？”孟果像自言自語。

“哈哈，你是妖精，喜歡的人多，我是凡人，只有牛郎可能在另一個地方等著我……”我故作傷感地回應。

……

人總是很奇怪，重復做著許多事情。好像要在一遍又一遍重復的過程中找到一個支撐，為自己正在做或還沒做的事情尋一個恰當的理由。有關可憐維特的精神和性格，孟果深表欽佩和愛憐，感覺上她自己好像也正在體驗他那樣的煩惱。或者說試圖從他的痛苦中汲取點滴慰藉：“倘若由于命運的捉弄或自身的過錯而覓不到知音，那就讓這本小書做朋友吧。”我看到孟果認真地在書的扉頁寫下這段話。孩子一般。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看到孟果一臉惆悵，我打趣她，“出去走走，不要把心事悶在屋里，出去晾晾……”

孟果便會隨了我去……

孟果和許多同齡女孩一樣，心靈深處有很自我的東西，而許多時候她都不會說出來。除了上課下課，她把自己更多裝點在書中。有時也會把所思所想記錄下來。來自遠方的她，在沒結果之前不想經歷什么愛情。可一切都是特定的年齡特定的環境下必然的過程。并不早熟的果兒在青春的故事中頗感酸澀，和所有曾經年輕過的經歷一樣，哪個少女不懷春？

“葉茹，你還記得我們老鄉中那個叫柯南的嗎？”孟果從書中抬起頭來問我，“他講話老是一副說教的態度，故作老成……”

“柯南？”我好像有點印象，“你說隔壁學校那個嗎？有點木的那個？”

“啊，你也覺得他很木啊？”孟果睜大了眼睛，“人家只是在生人面前放不太開而已。”

“那不就是木嘛，而且還有點土。”看孟果護著，我越加刻薄，“你可千萬別和他走到一起，那你將會一點兒浪漫也得不到，所有的浪漫都將淹死在他那口枯井中……”

“哈哈，你想到哪去了，我怎么會和他走到一起，我只是喜歡和他說說話，這人比較老實可靠……”孟果小臉都急紅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寫你的情書吧!”丟下一句話，我拿起本書跑到隔壁寢室去了。

不知為什么，孟果喜歡把情緒渲瀉給柯南。常常就把很傷感的情緒寄了出去。實際更多的傷感都與愛情無關。她為能有個可以聽她說傻話的朋友而慶幸。

18歲的孟果其實并不理解愛的含義，她是困惑的。

同情、欣賞、孤獨……一系列情感交織在一起的牽掛算不算愛情？多年以后，孟果問柯南。

早已步入家庭的柯南回答的時候已很有些安慰的意味，雖然孟果并不需要安慰。

一個周末的下午，柯南來信問孟果有沒有男朋友。這是一個很正統的問題。孟果看了感覺有些好笑——確實不浪漫。

“有形的還是無形的？”她在回信中反問。

這個問題很近，可心路的歷程卻還太遠，遠得她不能回答，她不知道喜歡和愛距離有多遠。心的深處她在惦記著一個中學同學。男朋友許多時候只是一個符號，就象多年以后蓋茨對金錢的評價。那時畢竟太小（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是不成正比的），任何情感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

孟果有其典型的雙重性格，表面的快樂總難以掩飾內心的失落。站在海邊的時候她常會想起驚濤駭浪中顛覆的小船。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多年以后，當她默默地坐在湖邊垂釣時，眼睛注視的卻是湖邊放羊的小女孩，感嘆著命運的不平等。

上天造物的時候是遵守守衡原理的：家境好的孩子多喜歡享受，而家境貧寒的孩子多懂得奮斗。如果冥冥中真有上帝，那他安排的這一切無疑是對人類的一個絕妙諷刺。正如名字一樣，柯南生活充滿了艱難，他生來好像就是為了和困難做斗爭。“生命不息，奮斗不止。”這句話放在他身上絕對沒有唱高調的嫌疑。而或許正因為這樣，他的愛情之路可能不會順暢，或者有可能將是南柯一夢。這個嬉言是當年我調笑他的，卻未想多年以后成為寫真。

“窮坑難填，只有靠自己。”孟果曾深深地被柯南的毅力和執著打動。在她唱歌跳舞享受青春的時候，柯南卻在為生存奔波。4年來，柯南半工半讀，咬緊牙關，全憑著自己的聰慧和頑強的意志供自己讀完大學。

少年情感的秘密，只是一種微妙的無所寄托的美好情感，也許它會隨著年齡增長，在和異性的不斷交往中逐漸淡化，也許會升華。然而正是這份深藏心中的純凈的記憶，才保全了孟果多年以后回歸童貞的心意。

除了泡圖書館我和孟果的業余時間都用在了逛街上。我們節約每一分錢來買自己喜歡的廉價衣衫，以致好多校友在想到我們兩個人都一說是裙裾飄飄的印象，匆匆來去間，我們完成了形影不離。然而形影不離之外，內心都涌動過屬于自己的波瀾。

很長一段時間，孟果不再唱“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蔡小小偶爾在周末碰到我們，還是會問一下孟果晚上有沒有空去跳舞？我便覺得有些不恥，哪來的定力讓他如此堅強地面對被拒？是什么力量？是征服還是愛情？好像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幾次上課，路紅都找借口坐在何冰身邊，而何冰并不拒絕。何冰寢室和我們寢室的聯誼活動還在進行著，只是人員不再像初始時那么全，大家更多只是一起坐坐，說說話就散了。我們寢室的老三每個周末都半夜回來，搞得有點神秘，臥談會也不像開始那般熱鬧了，大家好像一下有了心事。

“蒼蠅”，我知道這樣稱呼一個同學實在有點不雅，但當時我們背后確實是這么叫他的，他長得有點像類人猿，丑得極富喜感，卻非常執著，在大家都步入平淡的時候，他依舊每周買好電影票送到我們寢室，只是一次也沒送下，這次包括那個大熊也一并被孟果推了出去。原本浪漫的情懷碰到不喜歡的人便如碰上蒼蠅般，這兩種極致放在一起便讓人感覺上帝的不公。

天漸冷，女生們開始買毛線織圍巾，大多是織給自己的，蒼蠅竟買來毛線讓孟果幫著織毛衣，我以為孟果肯定會拒絕，怎么也沒想到孟果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她的巧手是得到很多見證的，她不僅能織，鉤的毛衫啊什么的也都讓人感嘆。但這番不懂得拒絕也是容易讓人誤會的，或許會讓她由此陷于困頓中。

我不像孟果般有那么豐富的情懷那么浪漫的故事，我更多的只是惆悵，只是少年的特殊滋味。我喜歡透過宿舍的窗戶看著小玉和她的鴻飄飄走過，很有童話中金童玉女的美感，喜歡幻想著有一天自己能有踏上紅地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