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幕降臨，H縣頓時投入了燈火通明之中，顯得那么溫暖，就像柳芊芊此時此刻和分別兩年的母親同坐在公交車上，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一樣的溫暖。李文慧看著成長的女兒破涕而笑，柳芊芊看著日益操勞的母親再一次熱淚盈眶。“媽，這兩年您過得并不好是嗎？為什么每次我打電話回家，您總是說一切都好。”柳芊芊心疼地問道。“媽過得挺好的，只要我女兒能有出息，我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說著，李文慧將女兒攬在了懷里。“媽……”柳芊芊欲言又止。“嗯？”李文慧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一頭秀發。“他呢？他現在在哪？”柳芊芊輕聲地問道。李文慧一把將女兒扶起，四目相視，“芊芊，不管你爸對我們怎樣，他都是你爸。你該對他有起碼的尊重。”“媽，您別激動，這么多年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知道，我知道。”

公交車報站到了福苑小區，李文慧不舍得女兒累著，把包裹行李都架在自己身上下了車，柳芊芊知道拗不過母親只好緊緊地跟在后面幫著托行李。福苑小區是個二十幾年的老小區了，前幾年就說要拆，但說說之后又沒了下文，大概是縣城規劃還沒到這塊。小區門口路燈桿上的那盞燈歪著燈罩透著一絲淡淡的光亮，像一個老乞丐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用最后的氣息訴說自己遭遇。馬上要到家了，柳芊芊跟在母親身后問：“媽，他在家嗎？”李文慧愣住了腳步，但馬上又回過神來，“在，你爸今天在家。芊芊，回家一定要開口叫爸，就算媽求你了。這父女還有隔夜的仇？”柳芊芊點了點頭。小區里一路灰暗的路燈陪著母女倆走到了自家樓下，五層樓的老式商品房立在這個從大都市回來的女孩面前，顯得更加猥瑣。李文慧背著行李一口氣上了三樓，“到了。”李文慧松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摸出鑰匙為女兒打開了闊別兩年的家門。家門開了，一陣濃濃的酒氣奪門而出，沖進鼻腔頓時能讓人窒息，就像關在深牢里窮兇極惡的罪徒得到了沖出牢門的機會，見誰都目露兇光，讓人心驚膽戰。一個厭惡而熟悉的身影背對著家門坐在飯桌前大口大口的在喝酒，一旁的那臺被摔過好幾次的電視機正像個年邁體弱的老人，盡管竭盡全力想吐清每一個字，但發出的聲響總是“嗞嗞啦啦”。“老柳，芊芊回來了。你快來搭把手把行李搬進去。”李文慧邊說邊把行李往門里拖，還招呼著女兒趕緊進屋。柳芊芊已被那重重的酒精氣味刺激到了已斷了的那根神經，木訥地站在門口邁不開腳步。“老柳，快別喝了，女兒回來了。”李文慧面帶著滿心的喜悅，伸手去拿柳田裕手中的酒碗，“啪……”一記耳光很響地落在李文慧的臉上，“老子喝酒要你管！”柳田裕站起笨重的身子指著李文慧罵道，一邊又想動手。柳芊芊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和力氣，一個箭步沖到父母之間，一把將已經站立不穩的父親推到在地上，拉起母親就往屋外跑，一口氣跑到樓下，跑出小區。李文慧一把抓住小區門口的那桿歪脖子路燈桿，“芊芊，別跑了，媽跑不動了。”李文慧捂著肚子，氣喘吁吁地說道。柳芊芊早已經淚人兒一般，看著女兒，李文慧仰了仰頭，使勁咬住自己的唇，把女兒緊緊地抱在懷里。

許久，在歪脖子燈微弱的燈光下，柳芊芊停了哭聲，“媽，我們去吃飯，我餓了。”她突然很后悔剛才在母親面前流淚。她長大了，再也不能是那個躲在墻角，看著母親一次又一次被愛賭、愛喝的父親打罵的小女孩了。她要站出來保護母親。“那我們回家，媽給你做飯。”“不，媽，我們去前面小飯店里吃。”不由得李文慧推脫，柳芊芊便拉著母親向小區旁的小飯店走去。“芊芊，你爸今天喝醉了，你別怪他。他心里也苦啊，這么些年他一直忘不了二十六年前因為他的疏忽把你姐丟在了電影院。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自責，也沒心思工作，干什么什么不行。哎，要是你姐還在現在應該有三十二了。不過要不是你姐丟了，也就沒你了，你也是媽的好女兒。其實你爸心里是喜歡你的，你上大學的時候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說你在當家教，有工資，不用給你寄錢，可是你爸總是不放心，省吃儉用地讓我給你寄幾百塊錢……”李文慧嘮叨著想竭力挽回女兒心目中父親的形象。“媽，您不用說了。您總是為他考慮，可是他為您考慮過嗎？他心里難受折磨自己難道要連您一起折磨嗎？這么多年了，您辛辛苦苦的操持這個家，去酒店洗碗，給人家帶孩子，甚至還在撿垃圾，賺來的辛苦錢都被他喝酒、賭博亂花掉。您一直守著這個家，為的是讓我能夠有一個完整的家。可是我告訴您，不值得，不值得！他已經不可能再振作起來了。從今天開始我不允許您再受到一點點傷害！”柳芊芊拉緊了母親的手。聽完女兒的話，李文慧也不好再說什么，心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憂。

走出小飯館，李文慧正在擔心怎么勸女兒回家，沒想到女兒主動提出了回家，她愣了愣，心里又是一陣酸滋味。回到家里，客廳里的日光燈亮著，柳田裕歪倒在那張早已到處開裂的仿皮沙發上，鼾聲如雷。柳芊芊看了看被日光燈的光亮照得暗暗發黃的四周墻壁，這房子確實老了。走進只有8平方的小房間，那張她十六歲生日時二姨送給她的當時喜歡得不得了的粉紅色木頭床依然靜靜地貼墻躺著，涼席、薄毯、蒲扇、還有考上大學時媽媽送她的小豬玩偶在等著主人給它們擁抱。這間屋子的陳設跟記憶中兩年前的一模一樣，朝南的墻上一扇小窗，窗下一張寫字桌，一把椅子，東面一側是堆滿各種復習資料和課本的書架，西面放著一只矮小的木頭衣柜。打開衣柜，簡單的幾件過時的衣服整齊的掛在里面。柳芊芊站在桌子前，看著窗外滿天的星光，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頭，心里想著：終于學成歸來了！她要挑起這個家的重擔，她要保護母親，不能再讓為她辛苦了半輩子的母親這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