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清風拂面”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們學校這些人已經不把學習什么的當回事了，一個個下了課都去排練。到了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參加的晚自習，教室更是空曠得說話都能聽到回音。這天晚上，全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真是別具一格呢。夏佳嫻他們家開聚會，她要回家參加。萬釋寒自然是在社團，蕭葉柏今晚上也要留守社團，其他人統一的都去排練了。所以我一個人上自習課。而且今晚的兩節課都是何喻的，突然有種偷笑的沖動。

但是何喻明顯對于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看到我的時候只是很禮貌地點點頭，然后一直坐在他的講臺上玩他的IPAD，我不能推斷出他在玩什么或是看什么，他也完全沒有把我的存在當回事。當然，他要是一直喋喋不休地像別的老師一樣抱怨的話，那反而會更奇怪。何喻就是有這樣的氣質，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要是再年輕一點點，絕對有很多女學生會追他的，會明目張膽地上演一場一場精彩的師生戀表演，他的那種陰郁的氣質真的非常的吸引人，不是他帥，就是他的氣場強大。

我的作業早在晚自習前就寫完了，所以晚自習期間我多數就是發發短信，看看何喻，發發短信，看看何喻，打打電話，看看何喻……而他一直保持著一樣的姿勢，兩節課都紋絲不動，頗有玄奘打禪之風。

最后一節課還剩下十分鐘的時候，他把他的電腦放了起來，脫下了眼睛揉著臉。我第一次看到他不戴眼睛的樣子，其實還是很清秀的，他戴眼鏡和不戴都沒有什么差別。據我的觀察，他的眼鏡是完全可以不用戴的，度數并不是很高，我沒有估計錯的話應該在一百度以內。或許戴上眼鏡會顯得他很文藝吧？

他突然張了張嘴：“千丞，你失去過嗎？”他問我。

我怔了一下，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和我說話：“你指的是哪方面？”我反問。

“都可以。你會比較難過的那方面。”他沒有看我，雙手蓋在雙眼上。

“那很多啊。我爸爸、小時候的玩具、畫筆、零食……有很多啊。”我放下手機，撐著下巴看著他。

“是嗎？這些，你害怕嗎？”我怔住了，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可是他就像知道似的，“你害怕失去它們嗎？”

“曾經是害怕的。但是過了這么久，感覺也淡了。爸爸……如果沒有照片的話，我甚至會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我苦笑。

“是嗎？你語文那么好，你能描述出一件東西或者一個人有多難忘記嗎？”我突然提起了興趣，沒有回答他，“你不在乎，是因為這個事物在你的記憶力殘留并不深刻，或者它本來就不重要。你還太年輕，但你是跟我最久的學生了，從初一開始，每個學期都有分班，你每次都分在我這個班。可是你知道嗎？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不能左右的，我原本不教語文，但是這個確實我自己選的，我很不喜歡我之前那個科目，明明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做不了，這是最痛苦的。”這個我曾經有聽說，但是從來都沒想向他證實過。他以前教的那個科目，百分之八十五的滿分都是他教出來的。

“政治？”我很小心地問。

“是的。這曾經是我最驕傲的學科，當初我在師范學校讀法律，每次考試都沒有落后過，我幾乎能背出三個國家的所有法律，包括中國。但就算這樣又能怎么樣呢？我選擇了政治，我選擇了教師，我卻不能用我所學的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換了科目。但是別的，什么都換不來了……”我第一次聽他說這些話，他應該沒有對別的學生說過。我在心里，他一直是最淡定的老師，可是現在，他和我的印象完全不一樣。我現在就像被洗腦了一樣。

“何喻你怎么了啊？”平時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都直接叫他名字的，他也不介意。

“沒什么，看到你讓我想到一些事情。人生嘛，有緣的事有緣的人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到的。所以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想好好考慮清楚，有些決定做出了是你后悔一輩子都無法更改的，你……能聽懂嗎？”他把手放下來，很安靜地凝視著我。

“一知半解吧。”我點了點頭。

“我只是想到你是我的學生，再者和他們有關系，我不想你走彎路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學生。能進我的班的學生就算在外面再搗亂再胡鬧也是對我恭恭敬敬的，這讓我很累，你不一樣，最起碼和他們不一樣，所以我相信你的未來也肯定是不一樣的。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關于以后要發生的事什么都不要想，真的什么都不要想，教你那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太多疑，很多好的東西你會想得面目全非的。所以真的，該放下的就放下，不該放下的就好好把握。”何喻淡淡地笑了，如果我是花癡我一定會被這樣的笑迷倒的。我忘記他多少歲了，但是看起來不到三十的他看起來會更有魅力一些吧？最起碼我是這么想的。

“懂了。”正如他所說，我想，有很多事我是真的不用再想了。包括他所說的這段話的內涵，我都不用在意的。

正好這個時候，下課鈴打響了，教室外面是轟然而起的喧鬧聲。何喻平靜地戴上眼鏡，沖我點了點頭，拿起他的課本和IPAD出去了。那個背影，這些話，也許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