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一會菜，土老頭會開心地唱會兒樵歌。二頭心里明白，土老頭的嗓音已經不行了，唱歌對他來說是很費力氣的活兒，他是為了讓自己勞動起來感覺不那么累才唱的。土老頭還會跟二頭講流云大陸上的見聞與傳說：

在琉璃帝國建國之前是天一王朝，是人民平等而自由的凈土。天一王朝，有現在失傳的仙法。王室維護世間的公平，將仙法傳予人民。

每次講到這里，二頭都會一臉憧憬的猜測：或許土老頭就是天一王朝的人吧！因為他就像他講述的天一王朝的圣人。老人還會跟二頭講理想。“人不能沒有理想的活著。”這是流云大陸人人皆知的話，但是從老人口中說出，卻帶著對二頭的無限關愛。

快到正午，那群廚子總算起床了。一個個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衣冠不整手也不洗就沖上案頭灶頭忙活起來。有的回味起昨晚的風流韻事，還會忍不住將沾滿白菜葉碎屑的右手伸進兩腿間來來回回前前后后一番。這些人一邊很不情愿的做，一邊還不忘問候土老頭和二頭的祖宗十八代，質問他們為何要誕下此等對人類對社會對國家毫無用處的兩根廢柴！真正的廢柴，善于在罵別人是廢柴的咆哮聲中，尋找自信，或者鞏固自己的自以為是。

“土老爹，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都半截身子埋在黃土咯，還能有什么理想。雙月山莊是一個遠離鬧世喧囂和紅塵繁華的地方，在這里，清清靜靜的過完剩下的日子，我就知足嘍。”

胖管事感覺那兩套染了夜香的被褥壞了他院子里的風水，找了根樹桿，挑到院墻外面去了。他安逸的躺在墊滿了柔軟的枕頭的躺椅上。這個還有點宿醉未醒的胖管事又開始饒有興趣的對土老頭和二頭演說起來：

“我們雙月山莊怕過誰！？啊？那些農民居然要從我們手上把地要回去，無知的人啊，還真敢想！莊主大人以前在朝為官，上面都是有人的！想跟我們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更何況莊主他老人家可是整個流云大陸少有的三品武帝啊！我們怕過誰？你們說，我怕過誰？”

胖管事唾沫橫飛的演講里最牛掰的邏輯還是把莊主的威風自然而然的算在自己頭上。拿自己當主子的奴才是無敵的！三品武帝在他面前也不過浮云一朵嘛。

每次噴了土老頭和二頭滿頭的口水之后，胖管事會以一段風騷萬種的散文詩結束他漫無目的的演講：“于無邊苦海中，此身當何去何從？俺只想在繁華盡頭，找一個凈土。悟我自己心中的道。雙月山莊真是一片凈土啊！對吧。”那幾句很做作的話是胖管事前些日子，從茶館里聽來的琉璃帝國街知巷聞的意淫小說里的對白。

雖然胖管事廢話很多，但雙月山莊莊主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仗著自己在官場的背景以及三品武帝的修為，霸占了山莊周圍所有的民田,并且壓下了所有的上訴。農民想種自己的地，就得給他交田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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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莊主與弟子晚飯后，正準備坐下享用殘羹剩菜的土老頭和二頭，被一群沖過來的廚子架進了柴房。胖管事氣的臉發紫，咆哮著：

“你倆的鳥毛怎么掉進菜里了！被大師兄吃到了！知不知道老子花了多少銀子才擺平這事兒！啊？算了，你們也說不清楚怎么掉進去的是吧。打！”

二頭心里清楚，誰掉的都不可能是自己二人，因為二人最怕的就是犯錯被胖管事抓住把柄。

至于其他人，到底誰掉的根本查不出來。而且也不可能抓個替罪羊背黑鍋，因為這種事情必須大化小小化了，否則鬧大了胖管事職位不保，就沒那么多油水撈了。

他之所以招一群廢柴，是因為這群人根本不會算開銷和結余。胖管事這樣的老板，是不希望下屬比自己聰明的。

吃了虧的胖管事在聽說這個事的第一秒，就在盤算如何拿土老頭和二頭出氣，而不是如何降低自己的損失。

這群人無不趁此機會發泄，心里或者罵著拐走自己駢頭的高富帥，或者罵著欠自己賭債的窮屌絲，一拳一腳，卻狠狠的打在老人和少年身上。

鼻青臉腫的土老頭努力用自己的背護住二頭。狠狠踩在他背上的幾腳，讓他不住的咳嗽，血染紅他蒼白的嘴唇。

“我叫你搶我馬子！你他媽活著就該去死！”終于一個人憋不住，喊出了大家的心聲。于是咒罵高富帥與窮屌絲的聲音，在動手打人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這群廚子就像突然有了一支啦啦隊，打得更加起勁了。毫不留情的拳腳，毫無保留的傾注向老人和少年。被自己口中鮮血嗆到的土老頭，開始不住的咳嗽。

看著土老頭臉上一如既往的那種樂天知命的微笑，二頭的眼里噙著淚花。

一個除了那床被尿濕的被褥外一無所有的老人，一個無依無靠卻什么粗活重活都搶著多干怕累著自己的老人；一個沒人養老送終的老人，對自己傾注了不比天下任何一位父親少的慈愛，卻總是教導自己離開他身邊，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中成長；一個滿身泥土的臟老頭，有著一顆比那些享受著對別人拳打腳踢的快感的衣冠禽獸善良千萬倍的心。這個笑起來很傻的小老頭，給了自己從十三歲以后就在沒有感受過的父愛的溫暖。

二頭流淚了。十三歲那年為他自己被人殺死的親生父母流過淚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流過。而現在，他為這一位被打得開始吐血也要保護他的老人哭得渾身顫抖。

老人得有何等謙卑的心，才能如此看淡自身的生死。他要經歷怎樣的世事，才能有如此謙卑的心！

二頭的心中突然升起對對命運的咒罵。為何非要讓好人被夾磨的不像個人，才給予他凈土般的心靈。

二頭感覺到似曾相識的無奈與不舍，只在他十三歲看著全家人被滿門抄斬的時候感受過！

遠處雙月山莊的弟子們為幫助消化而喊口號的聲音忽然停止了。一聲聲驚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柴房里的土老頭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流流進他的身體。在他感覺到渾身一陣舒暢的時候，打他的人卻統統被這股暖流散發出的力量震成肉糜。當然，胖管事被震成一團脂肪。

這是武帝釋放元氣的威能！土老頭驚訝的回頭，又在驚訝中暈睡過去。

二頭的手揩過眼睛，他的黑眼仁居然只有一半，像半個月亮豎在空中。該有的那一半，是白眼仁一樣的顏色。

二頭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土老頭，在他身邊放了一袋金銀細軟。一張信箋上寫下這么幾句話：

“老爹爹，謝謝您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父親的愛。這有一袋金銀，愿您于繁華盡處，尋一方凈土，安度晚年。

而我，在無邊紅塵中看不到繁華的盡處。我只好殺出一片凈土。”

落款“二頭”。

二頭想了想，又提筆落款了三個字：“墨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