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弱男子見了石敢當,倆眼嘰里咕嚕一轉,訕笑著雙手抱拳,一揖到地,連聲道謝:“承蒙大俠昨夜手下留情,在下謝老二這廂有禮了。”
石敢當上前一步還禮,剛一低頭,沒想到那謝老二忽地飛起一腳向石敢當襠部踹去。這一腳實在太狠毒太迅猛了了,石敢當猝不及防,眼看著就要中招。但是,他這一招被正在夾菜的李三看了個正著,想喊師父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就見他攥緊手里的筷子斜刺里照準那條腿就用力扎了下去,那條腿疼得一哆嗦,立時改變了方向,石敢當看出破綻,借機用膝蓋一別,謝老二頓時失去重心,當即‘啊’地一聲,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在他即將倒地的一瞬,石敢當攥住他的手腕子順勢一拉,謝老二這才靠著墻站住腳沒有倒下去。但適才踢出去的那條腿卻抽筋剔骨一樣耷拉著沾不了地兒,被石敢當攥著的手腕子也一直麻到了肩膀,骨頭好像都酥軟了。
這一切,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功夫,根本就容不得細琢磨。老板娘目瞪口呆看著瞬間殘疾的丈夫,那張大餅臉立時僵硬得沒了血色,嘴巴張成‘o’形,可那‘啊’字硬是卡在喉嚨里沒喊出來。
此時,那吃了大虧的謝老二再也顧不上別的,使勁兒抽出被石敢當攥著的手,‘撲通’一下跪倒在石敢當腳下,雞啄米似的以頭點地,連聲告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子我有眼不識金鑲玉,惹您老人家生氣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放我這一馬吧。從今往后哇,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親爹爹啦,小子愿意肝腦涂地一輩子孝敬您,跟著您。”
石敢當顯然被他剛才那陰損的偷襲氣壞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圓睜雙目斥道:“哼。小子,爺爺我告誡你一句話,做人要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像你剛才那種下三濫的舉動,往后千萬別再讓我看見,再看見可就不是像現(xiàn)在這么簡單了。”
“小的知道,小的記住了。”
謝老二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石敢當彎下腰,在他大腿上輕點幾下,謝老二又是‘嗷’地一聲。見兩個大人斗法,李三手里舉著一條雞腿,看著謝老二沒事兒人似的‘噗嗤’一笑:“挺大個人,這點疼都忍不了,真是虛態(tài),嘁。”
說完,撕扯一塊雞腿肉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兒地嚼著,弄得滿嘴都是油。
胖老板娘此時也穩(wěn)住了心神,又開始絮叨:“大兄弟呀,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子能撐船,可別跟我們這些缺心少肺的二人一般見識啊。我們家謝老二別看人不起眼兒,那嘴可是能耐大著吶,除了吹捧聊哨就不會干別的。這么多年也假裝瘋魔學武功,名師能人拜了一籮筐,銀子沒少糟蹋,學了一溜圈兒就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雖說沒什么能耐,但還多少有點兒眼色,你老人家那天一進門兒,他就看出來您老不是一般人兒,昨兒夜里又親眼目睹了您爺倆的身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呀!所以……所以,我們今兒個才備了這桌便飯,就是想……想……”
“就是想暗算我們爺倆,報那一鏢之仇對么?”
石敢當威嚴地盯著她,打斷她的絮叨。
謝老二此時那條腿已然恢復自如,慢慢地扶著墻站起來,沖老婆一瞪眼:“老娘們兒家家的,頭發(fā)長見識短,給我一邊兒呆著去。”
老板娘聽罷立刻閉嘴,看了丈夫一眼知趣兒地起身退出客房。女人走后,謝老二這才畢恭畢敬,老老實實地對石敢當?shù)莱鰧嵡椤?
原來,這客棧與那幫劫匪本是一伙兒人。那謝老二本身耗子尾巴生瘡——能水不大,又總愛夸夸其談,所以那幫人都瞧不起他。可瞧不起歸瞧不起,他們又離不開他,因為想借他這個客棧當窩點。謝老二仰仗祖上的積蓄又是生意人,在官府里邊有后臺,再加上是滄州坐地戶。把自家好歹歸置歸置開了這家客棧,由于不會經(jīng)營,一直生意慘淡,倒便宜了那一幫街頭混混兒,隔三差五的就到他店里撈一把,專們暗算那些過路住店的闊商富甲。先用迷香迷倒客人,劫了財物,再把人用大口袋裝了扔到郊外,回頭分給他一點臟銀算作補償。這樣日子久了,他這客棧就出了名,知道底細的都繞著走。那天,謝老二讓老婆把石敢當讓進店,主要是看中了他身邊帶著的孩子,這孩子白凈清秀,聰明機靈,想瞅準機會干掉大人,把孩子弄到手兒。沒想到遇上了行家子,特別是夜里親眼看到這一老一小在房頂上,甩飛鏢砸倒一群人后,更覺心驚肉跳。當時,謝老二看到房上有人,本想喊一嗓子提醒眾匪,可想想平時被他們欺負,特想有人治治他們,又算計著自己趕車獨吞客人那幾大箱子硬頭貨。
嗨嗨,啥叫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啊,我這就叫小豬仔尿盤窩——自作自受哇。要不是大俠手手下留情,那一鏢再打重點兒,我肯定是一命歸西啦。
“哼!既然知道這樣,你今天突襲我又是為啥呢?”
聽到這里,石敢當打斷謝老二的絮叨,厲聲喝問。
“唉……唉,哥呀,我的親哥呀。這事兒說來話長啦,你老人家也看到了,我們兩口子如今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置辦這么大的家業(yè),只可惜膝下無兒啊。這絕戶的名頭可不好受哇,自打那天看到這娃兒,我們兩口子就打心眼里喜歡上啦,明著要你老人家肯定不會給,所以……所以,就……”
“就想害了我,然后霸占我這乖徒兒,是么?”
石敢當冷笑一聲,一語道破對方心機。
“大哥說得對,我還真是這么打算的。”
謝老二直言不諱。傻傻地看著石敢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李三在旁邊一聽不樂意了,張嘴想說啥,卻把那正嚼一半兒的一大塊雞腿肉卡在了喉頭,上不來下不去,憋得小臉通紅。石敢當嚇壞了,趕緊過去又是拍后背又是啪挲胸脯,直到他把嘴里的肉咽利落。謝老二則笨手笨腳盛了一碗湯,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湯,用嘴吹吹,感覺不熱了這才喂給李三。見那孩子喝著湯,挺受用的樣子,石敢當看在眼里,笑了笑沒說啥。
胖老板娘不知啥時候又進來了,拿來三個酒杯,一壇子好酒。悄沒聲兒坐下,兀自打開酒壇子,慢慢斟上三杯酒放在桌子上。那石敢當雖然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少林寺,可因為他是俗家弟子,酒肉是從來不受限制的。所以,一年到頭他是酒肉不斷,尤其是見了酒,一步都邁不動。此刻,這邊酒壇子一打開,濃濃的酒香立刻就把他肚子里的饞蟲勾到了嘴邊,臉色隨之多云轉晴,現(xiàn)出了笑模樣。到這個時候,對他來說絕對是天大地大啥也不如喝酒大了。謝老二偷偷一樂,趁機給老婆使個眼色。見事情有了轉機,老板娘那張大烙餅臉立刻鮮花怒放。把滿滿一杯酒雙手捧了,恭恭敬敬遞給石敢當,那話兒說出來更是深情款款:“咱啥也不要說了,大哥如能原諒我們家謝老二,就請喝了這杯酒。”
石敢當接過酒,看了看放在桌子上。
謝老二見狀,知道石敢當對他還是存有戒心,當即看著石敢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倒進嘴里,放下酒杯,沙啞著嗓子說:“看來,大哥還是不能原諒兄弟呀,你老人家是不是怕我在這酒里面下毒哇。”
見男人喝了杯中酒,女人也相跟著一飲而盡,用手背兒一抹嘴,接著男人的話茬兒說:“大哥,啥叫不打不成交哇,咱們今兒坐在這兒就是緣分。我們兩口子再渾,再不是東西,也分得出好賴人兒。通過今兒個這碼事兒,我算徹底看清楚了,大哥你就是那世外高人,是我們兩口子眼里的活菩薩。能認識您是我們的福分,您如不嫌棄我們小門小戶兒小心眼兒,就請喝了這杯酒,也算我們給您陪不是了。”
“哈哈哈,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石敢當打著哈哈,端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三個人各自一杯酒下肚,先前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都融進了酒里變成了笑談,那話兒也隨之多了起來,融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