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是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著嫁娶的承諾。

‘五年后，我們長安見。到時，定我要你做我的王妃！’看起來稚氣十足的他，語氣里竟然是那樣的堅定不移。

·····

“阿顯···阿顯····阿顯！別走！你別走！阿顯！”倏地，甄素杳坐起身來，拭去滿面的淚痕。她早已忘記這是第幾次從夢里哭醒，第幾次在夢里喊著他的名字哭醒。她摸索著掛在木施上的那枚玉佩，在一片昏暗里，它散發出幽幽的綠光。甄素杳攥緊了它，接著又瘋了一樣地在黑暗中兜兜轉轉，并開始大喊起來：“來人！來人吶····來人！盼兒！琉璃！盼兒·····啊！”甄素杳不知是被什么絆倒在地，她很怕，很怕被整片的漆黑包裹。她害怕自己會被吞滅，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消失。那么，世上是否就不會再有她這個被世間傳言能令四國君候都甘愿將城池拱手的妖妃了。

“在！杳兒，朕在這呢！”回應她的是商秉溫柔的聲音。

“盼兒···盼兒！你是盼兒嗎？”，甄素杳抱緊來人，顫抖著，發絲散亂在背后，語氣頭著焦急：“掌燈···盼兒，快····快吩咐他們掌燈···快啊！盼兒···我要燈····燈····”

“是朕！盼兒不在，朕在這兒···杳兒不怕····來人吶，給朕把能照明的東西全都點起來！若是少點一盞，朕便要了你們的命！”商秉一聲令下，覽梅宮里的宮人們紛紛忙碌了起來，點燈的點燈，收拾物什的收拾物什。他邊將甄素杳抱在懷里邊撫摸著她的頭，恨不能讓她直接溶在自己的心臟里，興許這樣，就不會使得她受到任何傷害了吧：“好了，燈點起來了，杳兒乖。有燈了。”

一直禁閉著雙眼的甄素杳這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只見整座宮殿都燈火通明，四角皆是用四顆如人頭般大小的夜明珠照明的。而梳妝臺處，則是點上了兩盞燭臺。忽然，一陣風吹過，妝臺邊的一盞燭臺被吹滅了。商秉見了，即可雷霆大怒起來。待安置好甄素杳后，他便徑直走到了正巧侍候在燭臺旁的那名宮人身邊，踹了她一腳，怒吼道：“混賬東西！你是干什么吃的？！朕方才說過要你們做什么？！要你們將殿中所有能用來照明的物件都點起來！這里為何會有一盞沒點？！！”

“回···回圣上，奴···奴婢剛才點好了的，可····可是娘娘睡前感到悶熱，就將這窗開著了，圣上您也看到了，是風將它熄滅的呀，真····不··不關奴婢的事呀圣上！”那宮人邊叩頭邊解釋，但是這些對于商秉而言都無關緊要的，他只要臣服，世人的臣服就好。此時正在氣頭上的他猶如一條受傷的巨蟒，隨時隨可就會要了你的性命。

“還敢跟朕狡辯？來呀，給朕拖下去砍了！不，慢著，先鞭笞！再砍！拖下去！”商秉抿著嘴，眼神折射出一股喜悅與悠閑，殺人對他而言彷如尋常事。勾起的唇角

“是！陛下。”

“朕這是要告訴你們，這江山，是姓商的，由不得你們反抗，不論生死，你們都如同朕手中的螻蟻，今后都給我好生此后賢妃娘娘，否則，就會跟她是一個下場。”他背過身去，挺直了背，滿意地道。

“饒命啊圣上！圣上！圣上饒命呀！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嗚嗚嗚·····”那無辜的宮人被侍衛們拖下去的時候，不斷地大聲哭喊著，然而這也是無濟于事的了···縱觀著事態發展的甄素杳竟也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任由商秉將侍候自己數月的侍女發落了。

“杳兒，怎么樣，好點沒有？”商秉緊張地詢問。

“回陛下，妾沒事。”甄素杳一臉鎮定，與先前蜷縮在黑暗里尋覓玉佩的她，判若兩人。

等到遣散了一干侍女婢仆后，商秉就滿臉憂心忡忡地沖上前去摟住甄素杳，剝去她的外衫查看是否有傷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商秉終于松了一口氣，像是孩子見了糖葫蘆似得望著甄素杳，接著，又將她重新摟進懷里，傾訴著衷腸:“杳兒，你知道嗎？朕真的很怕失去你，朕怕有一天，朕什么都沒有了，連你，也離開了，那朕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方才朕心憂著你是不是摔傷了，摔傷了你就會疼，你疼了朕這兒就會跟著疼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朕來晚了，朕不應該學著批奏折的，不應該丟下你一個人，明知道你怕黑，他們還不掌燈，朕剛才····剛才真的很生氣····朕可是你的夫君啊，就應該好好地保護你，怎會這樣呢···朕···杳兒你不要不離開朕擁·····”朕真正擁有的東西太少太少了。他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甄素杳任他抱在懷中，她眉宇間總也散發出一股妖嬈嫵媚的氣息，兩個人就這么坐在榻上，緊緊相擁在一起，可她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才好。她只好輕撫商秉俊朗的臉龐，仿佛透過商秉的眼睛看見了武顯在對自己笑，始終不過夢一場，不是嗎？自己知道的，回不去的，跟他，只能是陌路人了吧：“妾不會離開，不會的，夫君放寬心····”

“杳兒···杳兒你剛才喊朕什么？杳兒你再喊一遍好不好？”聽到那一聲“夫君”，商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欣喜若狂地抓住甄素杳的肩膀反復確認。

“妾，不會離開的，承紀放心，妾，會永遠在這兒陪伴你，直到，妾死去····”甄素杳很是認真地重復了一遍，“妾想明白了，既然是妾自愿入的宮，也是承紀用民間禮數將妾接進了覽梅宮，那妾就是承紀的妻子，不論承紀將來仍是皇帝，還是一介庶民，杳兒一樣都會跟著承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若嫁個皇帝，那便只好滿江山的跑，是不是？”

“是···”若沒有商秉的圓場話，聽著倒像是甄素杳罵商秉是禽、獸？

“太好了！喔！！杳兒是朕的妻子咯！是我商秉的妻子咯！杳兒她說她永遠不會離開！！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商秉抓她肩膀抓得越來越緊，她吃痛地皺了皺眉頭:“承紀相公弄疼杳兒了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太開心了····對了，你等一下！”商秉神秘地要她坐在原地不動，自己則是坐在床沿，拍了兩下手。畢后，兩名端著碗的宮人便應聲而至：“你們把東西放下就退下吧！”隨即，他捧起其中一個碗，親自端到甄素杳面前，用湯匙舀起湯圓，對著它吹了吹，送到了她的嘴邊：“喏，今兒是上元節，杳兒忘了，但是承紀沒有忘，杳兒會想家的吧，也想跟家人團圓對不對，但是沒有辦法，所以啊，承紀今兒就準備了這個，杳兒要不要嘗一口，看看好不好吃？”

他是在說笑吧，御膳房的吃食，怎會不好吃。同樣也是湯圓，只是吃的人已不同往日了。

“·······”甄素杳輕輕咬了一口，感到有一絲甜味侵入味蕾，只是為何外皮有些硬呢？

“好吃嗎？”商秉緊張地問道。

“好吃，很好吃····”素杳點了點頭。

“真的嗎？”商秉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見素杳再一次點頭，才安心地告訴她：“這可是朕第一次下廚哦，素杳如果喜歡，以后朕天天下廚做給你吃！”語氣里滿溢著自豪。

“·····”原來這是他親手做的，難怪要比起御膳房的差了許多。他是大商的君王，做到如此，想必也是竭盡所能地來博得自己的歡心呢吧，“嗯，是真的。很好吃。”許是置在一邊有些涼了，味道不如溫熱時糯了。那么，心呢？心又如何？也是這樣嗎？不管再怎么煮沸加熱，是不是都不如從前那樣溫軟了？

十歲那年的上元節，是甄素杳一生之中最快樂、最難忘的上元節，那一年她結識了一個讓自己銘記一生的人，不知道是宿命，還是孽緣。佛說：預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預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前世各修因，世世皆得報。

“承紀，你相信前世今生說嗎？”她有些出神地望著商秉。

“信，朕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一定是種了善因，所以今生才能遇到你這個善果。”商秉寵溺地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聽說，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與前世有關系，前半生是種善因積德，而后半生則是福報。萬事皆有因，善始則善終····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唉？你說，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死后會不會下地獄啊？唔唔·····”說著說著，她的唇便被他的堵上了，良久，才離開，商秉鄭重其事地對她道：“傻瓜，朕不許你亂言！若朕的杳兒要下地獄，那么朕便一定是幫兇，朕也會陪著她一起下地獄，不論是上刀山，下油鍋，朕都舍命陪君子！”

“哈哈哈，可惜，妾不是君子，只是小女子，所以妾可以賴皮不下地獄，咱們也不下油鍋，就這么住在覽梅宮里，賞花，吃湯圓，就這么永遠地活下去····”甄素杳靜靜地靠在他的懷里，他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與心臟跳動的節奏。

“不止是賞花、吃湯圓呢···朕還要···與你生一個皇子！哈哈哈哈哈！”

“哎呀！陛下真是討厭，妾不從，妾不從呢！妾要吃湯圓，不要生皇子，快拿來快拿來嘛！”

“哈哈哈哈，朕是天子，是你的夫，由得你不從？”

“拿來呀！妾的湯圓都要涼了！”

“哈哈哈哈哈·····”

就這樣，兩人像孩子一樣搶著同一碗湯圓。整個覽梅宮內都充斥著商秉爽朗的笑聲。宮殿外，從小侍候他的貼身太監葉公公不由感慨了句：“圣上，已許久都沒有笑的這樣開心了····”

這一年，甄素杳已入宮五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