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小略是在一天后才接到董迪的電話。

上午，十點左右，加小略正坐在離家不遠的小公園內觀察一種新移進花壇的植物。

肥大油碩的葉片，郁郁蔥蔥，偶爾從枝杈間伸出一小簇的火紅色圓形果實，顆顆只有小粒珍珠那么大，圓潤可愛，給蕭條的冬日添上一絲絲生機。

加小略忍不住伸手過去采摘，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陌生號碼，但她已猜到是誰。

“喂，加小姐嗎？我是董迪。“

他的聲音透過層層電波和訊號傳過來，依然彬彬有禮，溫和的邀請加小略今晚和他去西城電影院附近的紅西餐廳吃晚飯，加小略手中捏著朱紅色的圓圓果實，輕聲答應。

她喜歡那個餐廳，那是和死黨劉佳佳最愛去的地方，由一對美麗的法國人夫婦開的，雖說是法國餐廳，但是這間餐廳卻別具一格，裝潢全是火熱的中國紅，有銀光閃閃的西餐用具，也有系著十字結的筷子和簡單中餐，格局大氣優雅，一眼望過去又就是一家富有特色的西餐廳，餐廳的中央懸掛著一盞華麗的水晶燈，被堆塑成天使的摸樣，晶瑩剔透，按開開關時會慢慢旋轉，乳白的燈光透過無數水晶切面，把整間餐廳都映射的五光十色，似撒滿寒星，像個幻境。

沒有女人會抗拒那樣的地方，但加小略悶悶的，總覺七上八下，她慢慢的踱回家，路上撥通了劉佳佳的電話。

“喂，在干嘛？“

“在吃東西?！皠⒓鸭堰叧赃叴稹?

“吃完干嘛？“

“繼續吃！“

“豬啊你！就知道吃！“加小略忍不住笑。

“我現在是兩個人的身子啊姐姐，不吃干嘛。怎么了你？“

“晚上去吃飯，和相親男?！?

“去唄，怎么樣，這次阿姨通過了？“

其實每次相親，最先說不行的不是加小略，而是美麗的加太太，太胖的，就說心臟一定有問題，太瘦的，就說像乙肝患者，太高的，命一定不怎么長，太矮的，那會影響下一代基因啊！賺的太多的，嫌人家沒品位，賺的少點的，又嫌人家沒前途，加小略聽著加太太一次次的回絕那些介紹人時，臉都燒的火辣辣。

加小略都能想象的出，介紹人放下電話定都會說，她以為自己是皇后娘娘，給公主挑駙馬呢。

“完美通過?！凹有÷哉f這四個字的時候聲音低沉的有些沙啞，也不知這次加太太如此爽快，真的是因為董迪合了她的心意，還是自己的年齡作祟。

“呀！這個人物不簡單啊，我得去見識見識。“劉佳佳興奮起來，顯然，加太太的挑剔早已被人耳熟能詳。

“我還沒答應呢，沒什么感覺，你興奮什么！“加小略感覺十分委屈，明明自己是當事人，怎么沒有人問她的感覺呢？

“你就是一屹立在風霜之中的千年頑石，除了還在我們懵懂無知的少女時代見你為一個滿臉痘子的小男生掉過幾滴屈指可數的眼淚外，你對誰還有過感覺？現在我還懷疑當年你那幾滴淚是不是被風吹瞇了眼，俗稱迎風流淚什么的?！眲⒓鸭压笮Γ有÷杂袥_過去掐死她的強烈愿望。

“劉佳佳！隔肚有耳！我詛咒你兒子什么好處都不遺傳！就遺傳你這張癩蛤蟆毒嘴！”

“姐姐姐姐，我錯了，我是說啊，這個感覺你要慢慢培養，不過最后婚后培養，你說你都多大了，再由著你找感覺還不找到40歲上去？”

“還有啊，女人過了35歲再要懷孕就是比較困難的事了，你可衡量清楚?。俊眲⒓鸭阉查g變身成加太太，一言一句都似一個人教的。

這些道理加小略何嘗不懂，但她的心底有條暗流，這條暗流被短暫的困在黑暗中，默默的涌動著，形成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分散開來，再聚在一起，無處涌泄。

這些暗流叫愛情。

十五六歲的時候，加小略曾以為自己永遠長不到二十歲，那是漫長執著的一段潔白時光，當二十歲真正來臨的時候，也沒感覺自己有多成熟，但卻開始對三十歲開始有真實的恐懼。

三十歲，應該是滿頭發卷的肥胖婦人在菜市場和賣菜大叔為五毛錢爭執的形象，可怕可怕，真似人生末日。

當然，有多少終生未婚的女強人給女人爭了氣，吳儀在六十五歲時在福布斯全球百名女強人榜上位居第三，夏奈爾用畢生的精力創建了一個頂級的時尚王國。

但加小略知道自己并無宏大的雄心偉略，她只是一個靠碼字賺取一點生活費的小作者，渴望能用余生用自己的文字去打動更多的人，渴望在青蔥歲月的末了能談一場心醉的戀愛，渴望遇到在她的心海投下一石能激起千層浪的人，她苦笑，如梭歲月悄悄把自己推到人生的正午，而她的心卻還流連在帶著清露花香的晨陽中。

“小略！不說了，我要去接女兒放學了，你也不要多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約會，唉，其實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但是如果歲月倒流，我還是會選擇早早的嫁給顧振生，或許怎么選都會有遺憾，享受現在就好對吧？人生不過就是由一次次的選擇組成，哎呀，吃多了，起不來了。”

劉佳佳掛上電話。

這就是劉佳佳最大的有點，似乎處于人生哪個階段她都自得其樂，并且永遠不會把自己的觀念去套現別人的人生，怎么選都會有遺憾？

如果加小略選擇嫁給董迪，那么那兩個字就是她對以后人生的精準闡述。

那如何能不遺憾，能讓自己不遺憾的人在哪兒，加小略不知道，也沒有一個具象的標準，嘆口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無比矛盾糾結的怪胎。

聽說小略晚上要去赴約的加太太嘴巴咧的比小叮當還大，張羅著要給她打造一個新造型，但這次被加小略鄭重制止，揚言再把她打扮成上次那種半身不遂的患者形象，就立刻拒絕董迪。

加太太當然懂得有的放矢，多少她也能體會女兒的心情，既然小略做出讓步，她也就靜觀其變了。

午飯后，加小略開始工作，對著電腦噼噼啪啪的一直到下午五點，加太太這才沉不住氣的探進一個腦袋。

“我說文豪小姐，晚上的約會你打算穿什么？”

加小略頭也沒回的往身后指了指，身后的床上隨便的散落著一條牛仔褲和一件灰色舊棉衣。

“你就打算穿這個！”加太太陡然聲高，咳了兩聲鎮定下情緒后又柔聲說道，：“這兩件不怎么撘，媽給你挑啊?！?

“媽，您就別挑了，我那幾件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今天我不踩高蹺，總得回歸自然啊，再說了，你怎么知道那董迪不喜歡我原來的裝束？“

“你原來的裝束沒什么不好，只是太休閑，不高雅不莊重啊?！?

“談戀愛莊重什么啊，又不是去和日本談判DY島?！?

“你這孩子，說反了不是，咱這談戀愛就比去交涉DY島來的莊重多了，他小日本屁大點崩出來的地方，咱們還用跟他玩莊重？領導人就該都叼著牙簽去，一牙簽扎死丫的?！?

加太太一提起DY島就義憤填膺，現在居然開始飆臟話，小略目瞪口呆。

“媽，您看小馬哥看多了吧？”

“就穿這兩件吧?！?

“?。课也?！這樣搭配我受不了?！?

“你先穿上看看啊。“

“不！我不接受！“

“你這死孩子！“

“死也不穿！“

“你！“

在爭執了一個多小時后，母女終于達成協議，董迪打來電話，已經在樓下等小略，加太太跑到陽臺探出頭去，果然看到一輛深灰色的車子停在樓下。

“小略，你快點！小董已經在等你了！“加太太急不可待。

“急什么，你不是說要莊重嗎？莊重就是讓男人等?！?

“少貧嘴，快點快點啊。“

唉，嘆口氣，加小略挽起皮包磨磨蹭蹭的出門去，打開門撞見剛回家的父親，加先生經營燈具連鎖店，生意一直做得順風順水，性格溫和。

“哎，哪兒去??？”加先生問道。

“談戀愛?！奔有÷詿o精打采的回答，彭的一聲關上房門。

“和誰談？我怎么不知道？這談戀愛怎么談得無精打采的？”隔著房門，加小略聽見爸爸高聲向媽媽一連串的詢問，而加太太正沉浸在無限的暢想之中，大聲的跟老公匯報：“明年年底咱們小略就能生孩子啦！”

“啊？”加先生莫名其妙。

“生孩子？”小略站在電梯口嘟囔著，啼笑皆非的聽著大呼小叫的加太太，“還莊重呢，生孩子就是最不莊重一件事！”

叮！電梯到了，小略嘟著嘴跨進小小格子間。

格子間四周都是鏡子，小略打量著自己，神色無光，眼皮眨動緩慢，嘴巴不屑的抿著，哪有女孩兒去見愛人的一絲興奮表情，她努力對著鏡子擠出一絲微笑，臉上卻似乎寫著巨大的兩個字，勉強！

無奈，長舒一口氣，她只好深深的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