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不是我家在蓋房子，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如果不在了，父母一定會傷心得要死。我就一直往后推.我想再多幫他們干點活.再多陪陪他們.因為我知道他們是愛我的，只是我自己無法承受無法面對而已.那時我才發現，我是一個多么懦弱多么自私的人.”

云閉上眼睛,隔了片刻又接著說：“也許真的，一切都是天意.就在我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原本一件很小的事情發生了——那天,我剛吃完午飯，就急忙去清理雞舍。結果一不小心把一只雞放了出來.我弟弟看到了就告訴了我媽.沒想到我媽正坐在炕上休息.聽說后連門都沒走,就直接從炕邊的窗戶里跳了出來。她抓起我的頭發就是一頓痛打。我被嚇了一跳。然后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不動不出聲了.因為我還記得,小時候我被我媽打，我越是道歉越是哀求，我媽就越是打的厲害.所以我就慢慢的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她打我,我就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隨便她怎樣的打罵。可是就在那時,一個騎著自行車賣冰棍的人,從遠處慢慢的過來了.我一下子就急了。我不想讓別人看到這一切，特別是陌生人.如果是熟悉的人,都比較了解我媽的性格,也許不會有什么誤解.可是陌生人呢？我急忙大聲的對我媽說：“媽你先別打我了,有人過來了。”可我媽一上來脾氣就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她一邊打一邊罵到：“有人過來怎么了？你還怕丟人了？啊？”我哭著哀求我媽說;“媽我求你了,你要打進屋打行嗎？我都這么大了，你在院子里這么打我，你讓人家怎么想我呀。”可是我媽根本就不理我,根本就沒有要停下手來的意思.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這些時候，我總能從我媽的眼睛里看到無比的仇恨。我知道我媽是真的不會聽我的了.可是我絕不能讓別人誤解我。那年我已經十七歲了。我一直都是個很在意別人的評價,很愛面子的人.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張白紙一樣,我絕對不能讓別人往自己的身上潑一點臟水。當時我什么都顧不上了。顧不上我媽是不是被我的頂嘴給激怒了.顧不上我的頭發是不是還被我媽攥在手里。我只想快點的逃進屋里.因為東北那些又低又矮的院墻,是遮擋不住一點院內的打罵的。我兩只眼睛死死的盯著家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就這樣我用頭發拖著我媽,一步一步的走回到了屋子里。回到屋里的感覺真好。真的，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輕松了。我媽的一只手依舊緊緊的抓著我的頭發,而另一只手里的笤帚還在那里揮舞著。身上,胳膊上,一道一道的血痕都從衣服里印了出來.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以經感覺不到疼痛.慢慢的我似乎沒有了所有的感覺.我只想問我媽一句話：媽，我在你心里是不是還不如一只小雞？”云一面哽咽著,一面用手指了指茶幾上的煙.

“風,你知道我媽是怎么回答我的嗎？”云仰著頭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的望著風.

早就淚流滿面的風,一邊為云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搖著頭.然后又遞給云一支煙。

“她說：不如,不如.因為我養了你十七年,你吃了我十七年,穿了我十七年.”云又開始不停的吸著煙.“其實我知道,她當時也是氣極了.說的話都是不經考慮的.可是那時的我，也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了.所以當我媽一走出屋子，我就一下子吃掉了三大瓶我早就準備好了的藥——當她發現時,她并沒有送我去醫院.而是拿起地上的笤帚,一邊哭一邊拼命的打我.嘴里還不停的說著：我讓你嚇唬我,嚇唬我.而我跪在那里看著她,邊哭邊笑.我笑——因為我覺得我終于可以逃開了,不用在每天提心掉膽的活著了.不用每天都那么虛偽的在別人面前裝笑.不用傷心的時候連個哭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哭——因為我知道：當我走了以后,她再生氣或再傷心的時候,連個可以發瀉的對像都沒有了.她的病也許會越來越重.而我這個她生了十七年,養了十七年的女兒卻不孝了.從此后，我不但不能再替她分擔什么,還要給她徒添一份傷心.那時她一定更可憐.我真不知道她一個人要怎樣扛下去.”煙頭的火已經著到了云的手指邊上,可是她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云,你說的這些,我聽著都覺得心疼.要不咱們先別說了,休息一會好嗎？”風一邊幫她把煙掐滅了一邊說.

“不.風,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事了.既然今天說起來了,你就讓我說吧.好嗎？”

“那就說吧,我聽著.但是不要再這么哭了.你的眼睛和臉上都是又紅又腫的了.”風不忍心看到云那充滿哀傷和乞求的眼神.

“后來,還是我弟弟把我爸從別人家找了回來,救了我一命.再后來,我就上了中專了.我一邊上學一邊利用晚上和雙休日的時間,去擺地攤.說實話,我就算是半工半讀吧.當時我暗自發誓：不到二十五歲我絕不交男朋友,不到三十歲絕對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