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
- 凝碧紫寒風(fēng)
- 賈晨君
- 4064字
- 2012-04-22 16:34:07
自從麒麟進(jìn)了我家,祖母是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一過問從不馬虎,我雖覺的別扭,但因受過他的恩惠,也不好說出口。我倆年紀(jì)相仿,倒比別個兄弟姐妹更親密無間,平日里我倆是同行同坐,除了夜里遇到電閃雷鳴,我偷偷跑到大哥哥的床上,其余夜里我倆也是同息同止。只是每每見他的隨身丫鬟在飯菜,點(diǎn)心,茶水,果子等等能入口的東西上扎來扎去,我的心就同這些個東西一般扎的疼痛,老覺得心與他離得很遠(yuǎn)。
“你不好好吃東西,又發(fā)什么呆呢?”麒麟吃著剛剛被試完無毒的春卷問道。
“我可沒心情吃了,天天看著那銀針怪慎得慌,指不定那天把我也給扎個洞,試試我是不是無毒。”我白了那隨身丫鬟彩云一眼,嘟嘴說道
“你的毒最深了,不用扎就知道,汗都是黑紅之色,我還真怕呢!”麒麟逗著我說道
“討厭,走,跟我去外面玩。”我牽著他的手向外走去,丫鬟彩云忙跟上,我對麒麟附耳私語道:“別讓她跟著,掃了我們的興,出了西角門我們就快跑,甩了她!”麒麟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實(shí)他早也受夠了。
穿過西角門,我倆一路瘋跑,像被貓追的老鼠,跑到繡樓旁的池塘北邊的青石板上,方才喘氣休息,回頭看去早把彩云甩的無影無蹤。“她新來對府里各處不熟悉,別回不去了。”麒麟的善心病又犯了,他擔(dān)心說道。
“沒事的,她不認(rèn)識人家,人家都知道她了,天天拿著個銀針,早就比你還臉熟了呢。”我笑道
“今天你就放寬心和我玩吧,歇一歇,我?guī)闳€地方。”我又說道。
“好吧,去哪里啊,這府里除了你所謂的“冷院”,我沒去過,別的都去的差不多了。”麒麟好奇的問。
“去個讓你邁出自由第一步的地方!你可知道,你在我的眼中就像只金籠之鳥,和前年被埋的黃鶯一樣境遇,不同的是它們有自由的向往,所以死去,而你是被關(guān)的太久了,失去了向往。”我感慨的說道
他聽后望向天空,說道:“我也想過自由,可是身不由已。或許有一天你會懂的。”
“別說這樣的話了,要是被他們聽去,又會笑我倆裝大人了,走吧。”我一笑置之的說道,倒是他像裝了心事一般,害的我直后悔自已方才所說的話。
一路上,我逗著他,不停的說說笑笑,來到廚房門前,但見一廚役拿著刀出來,我忙問道:“三奶奶在屋嗎?”“在呢,我給小姐喊來”。
“我的小祖宗,你怎的跑這來了?這宰雞殺鴨,怕是污了你們的眼。”廚房管事的三奶奶,忙從屋里出來說道。
“我想吃上次你從街上買的糖心酥餅,饞癮一上來便跑來了。”我笑著說道
“好,好,好,我這派人去買,你到那屋后的柳樹下等一會,那涼快的很,可別亂跑。”三奶奶叮囑我說道。
麒麟和我在柳樹下玩石子兒等著,一面玩,他一面問我:“這是你哪門子的奶奶?我怎么不識的?”
“她家和我家是同一宗的,論輩分叫她三奶奶。你可別小看她,她肚子里的故事可多呢,我給你講的都是從她這知道的。”我回道。
“那糖心酥餅好吃嗎?”他又問我
“香極了,前幾日我來尋她給我講故事,正碰上三爺爺買來酥餅吃,我聞著香,他給我吃了,那味比我們天天吃的好吃多了。三爺爺說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愛吃著貧賤之物。”我流著口水說道。
不一會,派去的人拿著酥餅從角門外回來,畢恭畢敬地放到我手中,我忙打開布包,香味撲鼻,我遞給麒麟一個酥餅說道:“你嘗嘗。”他高興的接過來,許是好久沒有這樣正常的吃過東西了吧,竟發(fā)起呆來。我看他那可憐可笑樣,忙拿起手中的酥餅塞進(jìn)他的嘴里,他吃后說道:“凝兒,我謝謝你,這才是人間美味,自由享受!”
吃完酥餅,我倆返回的路上言笑晏晏,麒麟似換了個人般,同我一起在湖邊高聲大喊,不顧府里上下的眼光,瘋瘋傻傻的回了如意苑。
剛邁過門檻,就瞧見四哥哥的身影,他正和丫鬟們玩九連環(huán),彩云看見我倆進(jìn)屋,忙說:“你們?nèi)ツ牧耍屛液谜摇!蔽颐ψI笑說道:“是你跟丟了,讓我們好找,如今反成了你來問我?”
彩云趕忙說道:“原是我不好了,走的太慢,跟不上主子。”
“你天天說要護(hù)我周全,認(rèn)真服侍,怎么今天腿就懶了呢?還讓我四處尋你,怕你回不來。”麒麟也佯裝生氣,編排她說道。彩云不敢言語,低頭侍奉在一側(cè)。我心下高興,平日里她事事管著,不讓我們自由,今日也被我們將了一軍。
四哥見我們回來就和丫鬟斗嘴,便命彩云道:“你去沏壺新茶來吧,他們也沒怨你。”彩云去后,四哥哥壞笑在我面前說道:“你這一招真厲害,要不是我碰見她,她這會子還再院中亂逛呢。”
“她又不是沒嘴,雖面生,問問其他下人,也就回來了。四哥哥好心專門護(hù)花,將她送回來。”我說道
“我才不是送她,是來尋你倆的。”四哥哥說道
“四哥尋我倆,可有事嗎?”麒麟問道
“你們猜新家塾建在哪了?”四哥賣了個關(guān)子說道
“在哪?反正不在我們府里,我天天逛著玩,沒見大興土木的。”我說道
“我們府是老院了,也沒地方新建家塾了。這次新建的比家里的要寬敞明亮些,就建在三老爺爺府里。”四哥哥說道
“什么,建在那里了。他可兇了,坤弟可怕他了,上次坤弟來找我玩,說他平日里老是讀書寫字,他老爺爺天天提問,說他笨。家塾建在那里,我們也不能頑皮玩耍了。”我一聽泄了氣的說道
“聽說這次新建家塾是打著麒麟的旗號而建,聽說還請來了原是文華殿大學(xué)士的陳先生,他的學(xué)問可事一流。”四哥哥又說道
“大學(xué)士怎跑到我們家來了?”我不解的問道
麒麟看了看我說道:“當(dāng)今太子暴斃而亡,這陳先生不喜歡官場,便罷官四處云游。他曾在我家教過我,算是我的師傅了。”
“怪不得呢,要請他來,看來也是為你而來。我們也沾光一起學(xué)習(xí)。”四哥哥說道
“我可不想學(xué),悶悶的天天死記硬背。唉!”我嘆氣的說道
“他講課可好了,一點(diǎn)也不悶,等你上他課就知道了。”麒麟笑道。
這三老爺爺乃是我賈府的老族長了,雖到了古稀之年,卻是耳聰目明,他的重孫子名坤兒,三老爺爺常常教導(dǎo)他“學(xué)以致用,錦繡乾坤”。曾有陳眉公云:“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無丑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安分之為愈也。便又云: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謂至言。”而三老爺爺卻不認(rèn)同,大罵是謬論,他提倡我們姐妹學(xué)習(xí),五姐最為聰穎,長好讀書,解音律,善奕棋,頗得他老人家的喜歡,而我卻恰恰相反,有時他見我貪玩也偶爾訓(xùn)斥,說我不如我那生母,深明大義,所以我常常躲著他。如今一聽要去他老人家那里讀書,我的頭嗡嗡亂了一天,心里煩的很。夜里睡不著,我便去尋大哥哥。麒麟他知道我的去處,沒有跟著,月色朦朦,我像游魂般來到了卿蘭芳門外,我敲了敲門,丫鬟問:“是誰?”我說道:“是我七小姐。”門連忙打開,我進(jìn)了院里問道:“大哥哥睡了嗎?”丫鬟回道:“還沒呢,在屋里讀書呢。”
“我自已進(jìn)去就行,別擾了他。”我小聲說道,躡手躡腳進(jìn)了屋里。
屋里竟無人,丫鬟們也不知去了哪,我喚道:“大哥哥。”也無人應(yīng)答,正疑惑間,忽被人舉起,一時緩過神來知道是大哥哥捉弄我,我咯咯笑個不停,他將我放在床上,說道:“我知道是你來。”
他躺在床邊,護(hù)著我,“我還想嚇你呢,被你給嚇了。”我笑著說。
“明天那陳先生就要來了,哥哥去嗎?”我倚在他身旁問道
大哥哥溫柔的拍著我的后背說:“如今我大了自然不能和你們一同學(xué)習(xí)了,你這么聰明其實(shí)學(xué)習(xí)也難不倒你。”
我有些困意蜷在大哥哥身邊,呼吸著讓我安然入睡的味道,就這樣直到天亮。
新家塾是一處幽靜的小院,我們幾個來時已被三老爺爺叫到前廳訓(xùn)話,大體意思不過是讓我們安守本分,嚴(yán)格律己,聽先生的話,尤其是我和四哥哥不要挑頭出事。我和四哥哥一路低著頭,偶爾側(cè)面相視而笑,大家由叔公領(lǐng)著進(jìn)了北屋第一間房,但見陳先生起身相迎,我抬頭看去,先生也就不到三十歲,略比父親小些,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膚色光潔白皙,透著書生的儒雅,烏黑深邃的眼眸,將我們一一打量。他的眼光在我的臉上停了幾秒,我忙看向窗外,他笑道:“你們不必拘謹(jǐn),先坐下。”
我們按順序坐好,因有叔公在,個個凝神靜聽,不敢多言。先生見我們這般老實(shí),便將叔公送出。我們竊竊私語議論著他的相貌,尤其是姐姐們都說先生好英俊,待他回來,屋里鴉雀無聲。
他站在我們面前,鞠躬說道:“云游閑人陳明亮拜見各位明日佳人才子!”我們頭一次見先生拜學(xué)生,便覺得好玩不自主的笑了起來。他見我們不似之前拘束,便說道:“我教書是隨心而教,也從不體罰學(xué)生,你們可放心?”
“放心!”我們異口同聲的說道
“那今日我教大家一首詩,一首讓你們自由暢想的詩。”他的聲音異常洪亮,一面朗誦詩句,一面不疾不徐地在課桌間行走,待他走近木窗前,那窗外探進(jìn)來的紅艷薔薇似是親吻他的臉頰,我竟癡癡的望著他,首次覺得讀書是這般優(yōu)美文雅。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
下了學(xué),我在院里反復(fù)的吟誦著新學(xué)的詩,心想那是怎樣的靜謐,我抬頭望著天空,傍晚的夕陽落入我的眼間,我覺得自已也是一只籠中鳥,以前我還瞧不起麒麟,其實(shí)我們都是一樣的,在這庭院深深里,只是井底之蛙。
我腦子里想著那悠然的蓑衣,便跑到三奶奶那里,央求三爺爺給我編身蓑衣,他開始不肯,說是窮苦人才穿的,不給我做。我哭著吵著,他方才同意。
第二日,下了大雨,家塾未去。我心里還惦記著那首詩的境界,便命瓜兒去三奶奶那里把蓑衣取來。瓜兒去了小一會便回來,手里捧著棕色的像草的衣服,我從未見過,好奇的拿過來,在身上比量。瓜兒笑著說:“一個大小姐竟愛這貧賤物,也不怕別人笑話,三奶奶說了是幾個下人連夜給你做出來的,還不穿上試試。”我憨笑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和果兒幫我穿上,細(xì)看我,兩人掩嘴大笑道:“這是哪里來的漁婆子啊!”
我不搭理她倆,自已跑出了門,來到了后花院。雨落在蓑衣上,沙沙直響,我就這般的站在雨中,心里卻是一番自然,無憂無慮,無喜無悲。
“你瘋了嗎,下著大雨也不消停。”果兒打著傘追來。
“好姐姐,你就讓我站一會吧。你聽雨在唱歌呢!”我眨眼笑道
因天略有些悶熱,姐姐們也站在游廊下透氣,見我這般也笑著喊道:“七妹妹瘋了嗎,穿成這樣。”五姐打著傘向我倆走來,沖著果兒說道:“她要感受一番,你別礙事,去廊下等她吧。”說完?duì)恐麅弘x開。
突然笛聲悠揚(yáng),我轉(zhuǎn)頭尋去,是大哥哥吹著笛子翩翩走來,麒麟緊隨其后為他撐著傘,就這樣我們?nèi)嗽谟曛姓玖嗽S久,樓臺亭閣,假山流水,古藤纏綿,瞬間化成田野芬芳,只剩眼前一片煙紫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