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紅日西斜，瑰麗地余輝灑在靈蕓崖的絕壁上，映出火紅的光澤，崖邊那棵獨有的老樹，幾片新葉迎著風輕輕顫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有烈風陣陣回響的崖邊，老樹之下根結(jié)盤錯的地面上打開了一個洞口。伸出頭地少年，環(huán)視了四周一眼，見四下無人，方才動作敏捷地翻身出了地洞。

“可還好？”他伸手拉出洞中的女孩，冰冷地聲音中帶著一絲溫和。

女孩抖落身上的灰土，搖了搖頭，話里卻帶著一絲哽咽，“浩哥哥，對不起，都是離兒連累了你。”

少年將兩人換下來的戲服扔入崖底，聞言回過身遲疑地摸了摸她的頭。“若非家父遭人陷害，又豈會如此，是云家牽連了你。”

“不，浩哥哥，這一切都是瀝嘉帝那個昏君造成的，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為雙親與云伯父報仇。”女孩抬起微紅的眼眶，緊咬著蒼白的唇。

少年沒有開口，只是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先走吧！這里并不安全。”

女孩見狀緊跟在他身后，見他撥開雜草，猶豫地問道：“浩哥哥那孩子的話可信嗎？”

少年神色冷然，領(lǐng)著她朝前走了片刻，待見到那條狹隘小道，才若有所思的回道：“他說的有理，現(xiàn)在我們出城，等消息傳開了，定會遭到追捕；不出城，恐怕也躲不了多久。”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先出去，在偷偷進來，才不失為最好的辦法。

桃花園內(nèi)，氣氛雖稍有緩和，然諸臣也只敢低聲細語著，生怕一不小心又觸碰到了龍須，但那小小的孩童，卻極為悠閑的在院中打著轉(zhuǎn)。

容徵目光緊緊地鎖著他，想要看出些許端倪，見他取過左首案幾上的糕點，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吃完后又取過了兩塊，垂著頭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院中的眾人也都留意著那如瓷的玉人，但見他沉思了片刻后，握著手中的兩塊糕點，亦步亦趨地朝立在華妃身旁的人走了去。

容徵見他走來，眉頭不可察覺地凝了凝。

那人在他兩步開外停了下來，笑靨如花地將手中的糕點遞向于他，軟軟地喚道：“大哥哥，你要不要也嘗一塊。”

侍候在高座旁的幾位侍人盯著那張笑臉，不覺有些晃神。

容徵愣了片刻，并未作答。

小人兒見狀癟起了嘴，一雙清澈干凈的眼眸緩緩然上了一抹霧氣，執(zhí)著地將糕點遞在他面前。

群臣盯著這一幕，緩緩消了音。

瀝嘉帝望著那張小臉，恍惚間竟有幾分相識之感，而正在此時，身著袈裟容色祥和之人緩步邁入了院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聽到這安詳之音，瀝嘉帝收回目光，待看清來人之際連忙起身相接道：“大師有禮了，不知何事驚擾了大師。”

原來，這賞桃會雖在靈蕓寺內(nèi)進行，但卻是由皇家舉辦，靈蕓寺作為大瀝國的國寺，方丈只有在盛大典禮與祭祀時才會出現(xiàn)。

智靈轉(zhuǎn)動著手中的佛珠，笑容慈悲，“僧人是為皇上解惑而來。”

瀝嘉帝面露思索，目光移向了握著糕點垂頭不語的人身上，“莫非是為…………”

智靈點了點頭，“不知皇上可還記得，五年前寄放于本寺的衛(wèi)國五皇子。”

話音剛落，底下議論縱起。

“五皇子，那個出生不足一月便被送來做質(zhì)子的孩子嗎？”

“就是那個幾次都幸存下來的孩子？”

“是呀”

“聽說后來得了重病，送出了質(zhì)子府。”

容徵也是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在眾人議論之際，漠然地將糕點放回案幾后，拉住智靈大師的袈裟委屈地嘟著嘴的人。

衛(wèi)國五皇子的傳聞，想必京中之人都有所聞。傳言在他七個月的時候，質(zhì)子府發(fā)生火災(zāi)，只有他一個人幸存了下來。九個月的時候，奶娘突發(fā)急癥去世，他在反鎖的房間里守著尸體過了五天，沒有被餓死。但在一歲的時候，突發(fā)疾病，于是被迫送到了靈蕓寺?lián)狃B(yǎng)。

瀝嘉帝起身走到小人兒面前，細細地端詳了片刻，眼里含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君卿見他如此，朝著他燦然一笑，瀝嘉帝見狀不免錯愕，摸了摸他的頭，久久未語。

華貴妃看著這一幕，只覺刺目萬分，這么多年過去了，難道他還記著那個人嗎？

突兒，瀝嘉帝俯下身將小人兒抱入懷中，一向冷峻的面龐柔和了幾分，“喚何？”

朝臣盯著那宛若慈父一般的君王，眼里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議。

君卿壓下心底的驚訝，伸手揪了揪從皇冠上垂落下來的串珠，調(diào)皮地道：“我叫君卿。”

“君卿，衛(wèi)君卿，可是你父皇取的？”瀝嘉帝輕笑了一聲，如此空秀之名，想必也唯有那人才會，卻未想小人兒撅了撅小嘴，扭頭道：“才不是。”

他前世喚汐殿，不過因，在他被棄之于孤兒院門口之時，除卻身上所裹衣物，便唯有一塊刻著“坐觀潮起晚來雪，汐霞映月殿前升”的腐朽靈牌。

然他雖喚汐殿，卻沒有姓氏，當然他也不需要。

只是后來，當他成為黑道之王，便堂而皇之的冠上了帝姓。帝汐殿，一個曾在黑道之中讓人聞而懼之的神話，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前塵種種，一場大火已足夠覆滅所有。

而君卿，君卿，那塊他重金買得每日飲他鮮血保持光澤的血魂玉，雖將他的魂魄養(yǎng)在玉中回到了它所在的地方，卻在粉碎之際將他錯送入了男嬰的體中。

對此，他雖不甚在意，但君卿兩字豈不剛好適合他這今生。壓下心底的無奈，他蹲下身委屈地道：“父皇嗎？也許早就將我忘了吧！”

“不會的，你父皇他……”瀝嘉帝正欲說何，卻被嬌俏的笑聲打斷了開來。

“呵呵……”華貴妃起身走到兩人的面前，尖細的指尖輕輕劃過了君卿稚嫩的面龐，“瞧這張小臉，還真是精致可愛，怪不得皇上這么喜歡。”

“不過，”她頓了頓，轉(zhuǎn)過身朝瀝嘉帝嬌嗔地道：“皇上，群臣都在，你瞧你！”

瀝嘉帝審視地看著她，華妃眼中滑過一縷哀傷，微微側(cè)頭避開了他的目光。他嘆了一聲，摟過她的腰，疲倦地開口，“算了，今日時辰已晚，返程回宮。”

聽聞此話，華妃錯愕地抬起了頭，“皇上……”

瀝嘉帝并未多言，放開她率先朝外走去。

“恭送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見此俯首跪送。

容徵目光不明地盯著自家父皇離去的背影，回頭看了一眼幾步外的小人兒，跟在華妃身后緩緩朝外走去，在經(jīng)過左首的案幾時，動作自然地取過了一塊盤中的糕點掩入袖中。

君卿眨巴著眼，望著朝院外退去的眾人，盯著容徵的目光帶著幾分戲謔。待人已走完，他坐上瀝嘉帝方才坐的位置，反復(fù)思量著那詭異的情景，莫測地笑了笑，也許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但這不知道的卻極為重要。

他撐著頭看向站在一旁滿面慈悲的人，全然不見了在眾人面前的純?nèi)唬瑧醒笱蟮貑柕溃骸袄项^去哪里呢？”。

智靈拈著手中的佛珠，答非所問地道：“何處來之，去往何處。”

君卿聞言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不屑地開口，“最討厭你這幅調(diào)調(diào)了，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是躲在那個角落喝酒去了。”

“我走了。”他躍下高座，揮了揮手，邊走邊嘀咕，“不就偷喝了幾壺好酒嘛，用不著以后每次都防著吧！”

智靈看著漸漸遠去的小小身影，搖了搖頭，抬眸之際目光遼遠地望著漸暗的天空。也許正如師兄所言，此人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異數(shù)，他的一生還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