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尸體的雙眼萎縮成了兩個深深的凹洞，其他部位則都完好無損，攤落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劃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但這樣的動靜如何瞞得過馮悉山？更不用說他此刻全心全意地注意著父親的軀體了。

“父親，是你嗎？對不起……是我錯了……”

馮悉山渾身都在顫抖，重重地磕著響頭，干癟的額頭上沁出淡淡的血跡，但在他那干黑的癟皮上卻看不清楚。

段清盯著那尸體打量，只見一道靈魂緩緩坐起，轉頭看著馮悉山，臉上現出復雜的神情，既是惋惜又是欣慰。

也只有段清才能看到那道靈魂，那道靈魂對馮悉山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段清，似是在請他傳達信息。

段清會意，走到馮悉山身邊，道：“馮城主，你起來吧，你的父親原諒你了，忘掉過去的一切，從新站起來?！?

馮悉山站起身來，顫聲道：“小友看得到我父親么，他還在這里嗎？”扯著段清的衣袍四處張望，一臉激動，熱淚滾落。

那靈魂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顏，對段清一笑，嘴巴張了張，段清看那嘴型，知道他在道謝，便輕輕搖搖手，道：“安心去吧?！?

那靈魂漸漸變得虛淡，緩緩融入了虛空里，不知道是去投胎了還是徹底化解為靈子，但他無疑是安心地走的。

馮悉山呆呆地望著段清看向的方向，老淚縱橫，用力地揮著手送別，良久未絕。突然他又臉色一沉，道：“是時候了，那段孽情，是時候了斷了。”

轉身就要打開鐵門，伸手一扯竟然沒有拉開，再使勁一拉，還是絲紋未動，他心下一凜，這扇門從來沒有多么難開，只是特意防止那惡魔打開而已，現在竟有這么難開，心里就是一沉，臉上變色。

段清見狀也知道有些不妙，問道：“怎么了？”還未等馮悉山回答，外邊卻傳來了雅妃的聲音。

“悉山，你陪你的父親去吧，這里有我為你守著，別擔心?！?

外人不知還道她是多么溫柔多么善解人意，段清卻是聽得毛骨叢然，這分明是想困死兩人。

馮悉山道：“雅妃，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進來啊，十年前空智大師將你鎮住在我父親的體內，卻不小心泄漏了一縷殘魂，這十年來吸納陽氣也修復得差不多了吧，剛才又得回了部分精魂，這下又徹底恢復了?！?

段清聞言暗暗吃驚，心道：“不是男的嗎？怎么那惡魔竟然是女的？這太奇怪了?！?

雅妃冷笑道：“呵呵，不小心？那老和尚故意為之的啊，你以為他真的千里迢迢趕來這里就是為了免費為你除魔？你太天真了??！”說著又輕輕一嘆，情意盡顯。

馮悉山心里一酸，雅妃對他的情意他怎會不知？但她始終是魔，始終無法駕馭魔性，這注定了他倆不會有一個好的結果，那時其父的阻攔，若是他聽從了，或許就沒有了這些心酸，但他心里卻生不出后悔，因為他是真的愛過她。

“空智大師……”

“呵呵，你以為我這么絕色為何甘心居于青樓？我原本已經死了啊，可是我被復活了，身體里充斥了太多怨女的冤魂，你知道的，戰爭死了太多男人，也因此害死了很多女人……”

馮悉山嘆道：“是啊，那年大戰，流血漂櫓，死了太多人了，太多女人失去了丈夫，太多孩子失去了父親，沒有了支柱她們無法生存下去，她們對這個國家充滿了恨，所以，她們要報復，她們找上了你。”

雅妃道：“不是她們找上了我，是空智做的，不然她們聚不成的，雖然有她們的意志，但這個軀體大多是我控制的，我愛你，可是我無法壓制住她們……”

聽她這么直接表達情意，馮悉山渾身一震，心痛如絞，道：“那你為何將我們關在里邊？放我出去好嗎？我也愛你，雖然再也無法復合，但是我們可以留一個美好的曾今，這一切都還不算晚?！?

“嘻嘻，你以為她可以像最初一樣壓制我們嗎？看在同為女人的份上，看在彼此都對自己的丈夫有著難以割舍的感情的份上，我們讓她和你說說話，但不表示她可以主宰了這具軀體了，哦，對了，你不算是她的丈夫，，他的丈夫還在我們的身體里呢?！毖佩穆曇魶]有變，可是語氣變了，變得充滿了仇恨與嫉妒。

馮悉山嘆道：“雅妃，曾今可以做到的，為什么現在卻做不到了呢？過去我知道你偷男人，我忍了，你知道嗎？我的心很痛，但和我一起的時候，你對我真的很好。”

“啊，你要干什么？他是在騙你，你明白嗎？啊，別妄動?！毖佩饴暯械?，外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段清心里一喜，知道馮悉山在喚醒那個與他情深的雅妃。

馮悉山又道：“雅妃，那一年你說要喝千年雪人參做的湯，我們一起去了，冒著鵝毛大雪，走到了落雁山上，我們白頭了，你流著淚說，一定要和我走完這段艱辛的愛之路，我那時就想啊，父母已經不再干涉了，為何要說是艱辛的路呢，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他的眼淚似是不知道干涸一般又不斷流下，那干癟的身軀到底能有多少水分？他的眼睛開始模糊，身體也在發軟。

外邊，雅妃的聲音越發刺耳了，呯呯之聲，似是在打斗，又有著慘呼聲。

“雅妃，別認輸啊，你可以的，當初你能壓制她們，現在也行的，別放棄啊，我相信你可以的。”馮悉山越發虛弱，說完最后一個字他便腿一軟，倒在地上，清脆的著地聲清晰地傳到了外間。

段清可以伸手扶住他，不讓他倒地，但他沒有，他知道，只有那樣，才能清晰地傳達給被淹沒住的那個，曾今的雅妃。

“啊，雅妃，你……你……啊，別這樣，我們不甘啊……”雅妃不甘的聲音劃破夜空，這一聲聲尖銳的聲音驚醒了太多人，城里附近的人都已經驚醒了，靜靜地聽著，不少人開始想起過去，而后毛骨悚然。

布陣圍在外圍的數萬大軍火把通明，卻沒有一人發出聲音，幾名參將面色嚴肅地盯著點兵樓，約束著部下，最靠近點兵樓尚有一隊氣質不一樣的士兵，只有數十人，當先一人正是第十六上將軍，他雙眼泛著冷光，他注視著的，是點兵樓外憑空滾動著的女子。

兩位高瘦的劍客手按劍柄，立于十六左右，冷酷的殺意彌漫。

“悉山，你怎么了，你還好么？”雅妃的聲音傳了進來，凄苦，無奈，辛酸，撕心裂肺，她終于占據了主動權，踏空而來，進入了點兵樓，推向那扇門，剛碰上卻聽得一聲尖叫，她渾身繞起十數道金黃色的光繩，電弧閃動。

她啊的一聲就翻滾下樓，這時外邊的十六一聲清斥：“是時候了?！比廊擞膀v起，直接在三樓處劈開一個大大的窟窿，迅速沖入了點兵樓。

“啊！”

雅妃凄婉的呼痛聲傳進鐵屋內，虛弱的馮悉山立即站起身來，一把拉開鐵門沖了出去，口中關切地叫道：“雅妃，你怎么了？”

段清見他如此虛弱還強沖出去，也立即跟出，緊接著就聽馮悉山啊的一聲驚呼，而后就是呯呯一陣悶響，他沖出去一看，卻見一個美艷的女子渾身被貼滿了淡黃色的符文，青煙裊裊而起，她那本來美艷到極致的臉蛋也扭曲得不成樣子，她在忍受著劇烈的痛楚，但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在那層獸皮地毯上劇烈翻滾著。

在她近側十六倒提大刀戒備著，而馮悉山卻與王劍和唐寧斗在一起，一時纏著難以分開，斗得旗鼓相當，但馮悉山卻沒有移向雅妃，只是雙眼中布滿了血絲，不顧一切地與兩人劇斗。

段清剛沖出，十六便將刀橫在胸前，卻又對他微微一笑，這時窟窿外又飄進了十數人，有五名參將，其余者似乎都是冷血鐵衛，都站在稍遠處，參將沒有去幫馮悉山，鐵衛也沒有去相助王劍與唐寧，卻都盯住了段清，似乎是防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