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只如初見
- 切夢者
- 鐵星辰
- 3743字
- 2013-05-11 11:42:32
彤色如磐,鵝雪傾蓋。
天地間只剩下一片雪白與一片墨灰相接,分不清界限。
幾聲歡快的叫聲喚醒了許然長長的夢境。許然從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著床下活蹦亂跳的小狗,許然不禁莞爾一笑,然后探下身子,伸手在小狗頭上輕輕撫摸著。小狗扭過頭張開小口向許然的指頭輕輕咬去,卻被許然一把攥住嘴巴。
小狗嗚嗚地發出不滿的聲音,同時四只腳同時用力使勁往后倒退著。許然一松手,小狗身體向后翻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站了起來。
“好了,不和你玩了。”許然坐直身體,使勁地伸了個懶腰,“奇怪,睡個覺這么累呀!”
窗子透著有些刺眼的雪白,許然這才注意到外面是一片銀裝素裹。“哇,好大的雪呀!”
這時候這一陣急促的叫聲從外面傳來,不一會,小狗又出現在床邊朝許然叫了兩聲,然后又向外面跑去。
許然青眉微蹙,掀開被子,然后穿上一雙棉拖鞋也跑向外面。
“哇!”眼前的一切讓許然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喜的驚嘆,枯干的老樹被粉飾一新如同雕刻的瓊花玉樹,幾道分割天空的電線被染成一條條雪白的銀帶延伸向蒼茫的遠方,一座座垂暮之年的老瓦房像是穿著厚厚的棉衣,在鵝毛飄飛的世界中徐徐地冒著生動的炊煙。
所有的一切仿佛是天地造化揮灑的一副水墨畫,漏出的青黛色半遮半掩的迤邐到消失不見。
小狗朝模糊的遠處不停地叫著,時不時地沖出一段距離,直到身體完全被深雪淹沒的無法行動才不甘地跑回,似乎像是在呼喚著熟人歸來。
許然看著小家伙滑稽的樣子哈哈地笑著,邊笑邊邊從地上抓起一把冰涼的雪花,搓成團狀擲向小狗,小狗一個不妨被打的滿臉是雪,生氣地在地上撲跳著。
“該走了?”一聲威嚴帶著幾分關心的聲音詢問道。
孟濤仿佛沒有聽到這個聲音,還是直直地看著不遠處身影模糊的女孩,耳畔全是那輕靈歡快的嬉笑聲。
一只大手撘在孟濤肩膀上。
“會有機會見面的。”
孟濤心中一顫,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那雙威光涌動卻又不乏關愛的雙眼,然后點了點頭。
一個轉身竟如一個世紀之久。
許然心頭驀然一陣慌亂,抬起頭望向遠處,迷亂的鵝雪中好像有一個熟悉的輪廓。
是那種洋蔥一片片剝離的感覺!許然眼中出現一絲模糊的霧氣,然后向大雪中奔去,一只拖鞋竟然被甩在身后滾落在一旁。
小狗忙跑過去,咬起那只拖鞋,順著許然的腳印艱難地跟去。
那是一條巷子的入口處,許然靜靜地看著地上兩排深深的腳印,向巷子另一頭的世界延伸著。
腳印只有歸去的方向。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這里站了好久。
許然面頰劃過兩道透明的光亮。小狗從后面跟來,吐掉拖鞋,哈呎哈呎地喘著粗氣。
一陣若有若無的香味傳來,許然驚奇地發現墻面斷縫中伸出一只梅花。幾十朵白色梅花燦爛地盛開著,笑靨如晴。
幾瓣花片隨風舞起,悄然落地,許然彎下腰來伸手撿去。
小巷的另一端,兩只朦朧的淚眼突然斷然消失。
天地間突然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在輕輕吟唱:
落雪枝椏
驚起一懷素雪
你卻彎下腰兒
該拾梅花。
“孩子,我問你,除了你楊姐外,還有別的人和你在一起嗎?”中年男子疑惑的問道。
孟濤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眼睛木然地看著遠方。
一個年輕男子一股怒氣上涌,一步跨過來似乎要教訓這個無禮的小子。
中年男子朝年輕人擺擺手,示意他走開,然后帶著一種抱歉的口吻輕聲道,“孩子,不要想太多了,我們會盡最大努力把你楊姐姐帶回來的。”說完便轉身走開,留下孟濤一個人留在蕭索的冷風中。
“田部長,現場明明有著另外一個人的打斗痕跡,他為什么不承認?!”之前那個年輕人壓抑著心中的不快問道。
中年男子似乎對這件事并不太關心,回頭看了一眼仿佛雕塑般的孟濤,嘆了口氣道,“快點把現場打掃干凈,我們該回去復命了!”
指甲已經深深掐入手掌中,孟濤渾然不覺,只是默默地站著,蒼白的臉上沒有悲哀傷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麻木。
為什么和我接近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孟濤心中指畫蒼天又一次詰問著。
沒有任何回答,有的只是呼嘯的寒風。
那個自己曾經討厭的不得了的女人就這么下落不明了?那頤指氣使,那不可一世囂張霸道的楊姐姐不在自己身邊了?
所有的畫面在心中不停地一個個切換著,孟濤突然發現每個回眸的一瞬間,似乎都看到她眼中柔和關愛的目光。所有的威嚴,刁難,指責,此時竟然滿滿的全都是溫暖的感覺。
孟濤的心突然劇烈地抽痛著。
“小兔崽子!又在偷懶是吧?!”,“站住!你剛才罵的什么?!”,“你這家伙怎么這么笨,連馬珠子都打不過,真丟我的人!”,“從今以后,家里的馬桶你不能用!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你這混蛋,又把飯菜剩下了!”“說吧,誰欺負你了?!”,“那個女孩對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一整夜面部未曾有過任何表情的孟濤,這一刻悲痛欲絕地哭著,仿佛是一個失去母親呵護的孩子在呼喚母親的回頭。
淚水在肆意流淌著,然后一滴一滴的隨著屋檐上墜落的水珠一同敲打在地面青磚的凹痕里。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孟濤嘴唇輕輕地蠕動著,淚水順著臉部肌肉的紋路流到嘴中,再次轉化為苦澀的淚水從眼睛汩汩流出。
孟濤伸來手來,恍惚地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早以被血液凝固的手掌再次流出殷紅的鮮血,“為什么,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為什么???!!”
轟,一股莫名的力量爆炸開來,地上融化的雪水以孟濤為中心,像是受到巨大的排斥力般瘋狂地向外逃竄著。屋頂上幾十片瓦片被掀飛,然后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孟濤突然轉過身看向昏暗屋中的一個角落,似乎早就注意到那個方向有人似的,“帶我走吧!”
語氣果決,斬釘截鐵。
中年人嘆息了一聲,緩緩走過來,那張威嚴的表情此時卻中帶著一種濃郁慈愛,像一個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的老父親一般?!爸鄙龣C早就到了……”
“那走吧!”孟濤轉身便向破敗院子的門洞處走去。
“孩子……”中年男子叫了一聲。
孟濤移動的背影一頓停了下來。
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孟濤,中年人欲言又止。
一滴水珠順著孟濤那結著冰的衣角滴落,發出一聲清脆的啪嗒聲。
“孩子,你住的地方我給你留著……以后,想回來,回來看看……”
“不用了……”孟濤的聲音緩緩地消散在堅決的腳步聲中。
“叮呤呤……”清脆的上課鈴聲響起,看著旁邊空蕩蕩的座位,許然的期待的漸漸破滅,今天是第三天了,不知什么原因,孟濤還沒有出現。
許然默默地看向教室的最角落處,那里同樣有個空蕩蕩的座位,似乎座位的主人從未存在過似的。
一股濃的化不開的失落感漸漸吞噬著許然那顆被人扣開的心扉。
許然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同樣失去活力的張向輝。
張向輝的眼神再次讓許然的心狠狠地一沉?!拔易蛲矸艑W時去他家找他,敲了半天門都沒有反應?!?
“那林四方家呢?!”趙一凡好像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低落的聲音響起。
張向輝臉上露出少于不悅,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么態度?!”趙一凡怒道。
“我什么態度你知道!”
“……”
許然轉過身看著桌上書本凌亂的擺放,忍不住喃喃自語,如果他在,肯定會幫自己收拾整潔吧?!
桌子的一角,一只透明的茶杯安靜地站著,那半杯的水面安靜的泛不起半點漣漪,似乎也在默默哀傷著。
水肯定很涼吧?!
如果他在,水杯一定是在冒著熱氣的吧?許然認真的想。
講臺上老師講的什么似乎已經不重要了,許然一只手托著半邊臉,全世界安靜的只剩下一個人的呼吸聲。
時間有時候猶如白駒過隙,但有時候卻緩如蝸距龜行。許然就這么安靜地坐著,不論是白駒過隙還是蝸距龜行。
所有的過往如同老舊膠卷式電影在腦海中緩緩地放映著,放著放著,氤氳的霧氣便模糊了許然的視覺。
我這是怎么了?許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想。這,就是思念嗎?
眼前又出現那天面對自己出的那個命題時孟濤緊張慌亂的樣子,許然的眉頭出現幾分哀傷,那個巧妙的甚至有幾分作弊意味的答案:我對你的感覺介于朋友與戀人之間,高于知心,低于戀人。深深地刺痛著許然的心。自己為此失落過生氣過,但此時品味起來卻是另一種味道。
他逃避這個問題,難道我不是嗎?如果那天他真的回答出自己期待的答案,那么自己會怎么辦?答案是,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你在,如果你在,我不會再逃避了,真的!你快回來吧!我已經習慣你給的安全感了!許然有些淚眼婆娑了。
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自己眼中的淚水,許然換個姿勢趴在桌子上,側著臉盯著孟濤孟濤的位置一邊又一遍地看著,恍然間似乎那張臉緩緩地看過來,仿佛在說“同桌,怎么了?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突然間許然注意到什么,那個整齊的讓人覺得有幾分壓抑的課兜里露出一角熟悉的顏色。
一雙暗橙色夾著白紋的手套。
剎那間許然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沖溢著流光溢彩??粗厦婺莻€醒目的標簽,許然輕輕的念叨著“glove,givelove……”
耳畔是一陣語文課整齊的吟誦,“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
故人心……”
“張向輝,今天晚上你再陪我去一趟!”許然語氣中有些興奮。
“???!還去呀!……”
……
“這家人?哦,對了好像是離開了吧,不過他們又付了三年的房租,說是可能的話還會回來住的!”一個帶著眼睛年逾花甲的老太太道。
“那他沒說什么時候回來?”許然問道。
“應該……沒有吧?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對了,你是誰呀?!”
“我,我是,我是孟濤的表妹……”許然臉上浮起一絲紅暈。
“哦……這家人不錯,你那個,姑姑,還是姨經常幫我做家務……”老太太似乎站的有些累了,氣喘吁吁地轉過身指著屋子道,“進來吧……”
“不了奶奶,我們走了?!痹S然似乎有些失望,卻有些欣喜。
“對了,姑娘,這把鑰匙你拿著吧!那屋子長時間沒人住會很臟的,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上樓打掃也干不動了,你有空去打掃一下吧……”
“謝謝奶奶!”許然興奮道。
…………
面前靜靜擺著兩只手套,許然趴在桌上看著外面昏黑的天空,看著屋檐上的落水,耳畔回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