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水秀的佛門凈地，本應是一個曲徑通幽，靜影沉璧之處，奈何世間善男信女眾多，香客絡繹不絕，而今竟是人山人海，甚為熱鬧。

兩人在一處門盈若市的店堂里請了香，便隨著人潮登山。

程湘早就聽聞此處常有萬分虔誠的信徒會從山腳下三步一叩地膜拜至山頂，心里正想著不知是否有幸得以一見，不想才走了一刻鐘左右，便看見前方不遠處有這樣一個人。

“看見沒，”程湘趕緊捏一捏柳依依的手，“前面跪著的那人？”

“看見了，真不簡單，這一走一叩的可是有多遠的路啊！能堅持下來嗎？”柳依依驚嘆。

那個人，心中必然是絕望到了極點，卻又有著不能放棄的理由或苦衷。來到這里，是求一個絕處逢生的機會。

兩個人在大熱頭下打著傘走了好遠的路才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一至那寺廟門前，柳小姐便坐到一處樹蔭下大口喝水大口喘氣，程湘看著又好笑又好氣。這山頗大，原本她們可以坐班車往來于各個景點，但柳依依受了先前那人行為的感染，直說“走路方能顯示出內心的誠意，神靈才可能會被感動”，因此執意不肯坐車。程湘無法，只得一起走了這半天。

兩輛黑色轎車從她們面前緩緩駛過，程湘心下好奇，不禁多看了兩眼，只不過什么也沒能看到。兩輛車均沒有掛牌照，車窗也被窗簾遮得嚴實。之前車上的導游曾說過，由于來山中的香客眾多，山上是不允許私家車駛入的，就算上次某某領導來了也未能例外，所有用車一律皆是由管理處統一安排的觀光巴士。

呵，自己真是大驚小怪，程湘自嘲地笑一笑，中國人處處都講規矩，可最最要緊地一條規矩便是尊卑貴賤。只不過，特權，在如今這個有階級的世界上，只怕是任何國家任何社會都免不了要存在的。不能例外，那是不夠級別而已。

待得二人膜拜結束，已經是日頭偏西。

柳依依看著地圖，口中念念有詞：“嗯，先向北，再向東……嗯……好象差不多就到了。”

柳依依雖然看上去神經大條，其實為人做事還是很細心周到的，不然在公司里也干不下去，早被炒了。她在上山之前就買好了地圖，在來這里之前就訂好了住宿的賓館。程湘跟著她，萬事不用操心，只管出人出力就好。

二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暮色漸漸降臨，山間小路上的路燈開始一盞接一盞的盛開，連貫得好似多米諾骨牌。

夜色里，眼前的一切都似有了朦朧感，較白天的感覺大有不同。程湘看一看周圍，發覺游人比白天減少了很多，不再是那樣的熙熙攘攘。

又走了一段，柳依依指著路邊的一塊方向牌興奮地叫：“看，前方100米，唯香賓館，到了到了！”

雖說是山里的賓館，可一切設施卻沒有因陋就簡，外部富麗，里頭潔凈，程湘顧自在心里盤算著，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條件這樣好，又是在山里，這一間得多少錢啊？”

柳依依隨口說了一個數字。

“這樣便宜？你騙誰呢？不說老實話我可不給啊！不僅不給，還不領情。”程湘明白柳依依不肯要她的錢，還故意將價錢說少了，可不管是誰給，她都著實心疼著。

“知道你吝嗇，就沒指望你給，也不用你領情,葛朗臺小姐。”

“哎!節約是美德好不好，過日子不能這么浪費不能這么奢侈的，要有憂患意識……”程湘苦口婆心地說著，一抬頭才發現對面的人早已不見了。

浴室里傳來“嘩嘩”地流水聲。

程湘立在房間的陽臺上眺目遠望。

忽然發現正前方不遠處還是燈火輝煌，隱約看見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大雄寶殿。

程湘抓起寫字臺上的紙筆，寫上：“我去前面殿里看看”幾個字放在柳依依的床單上便出了門。

一路上行人稀少，及至大殿，但覺香煙裊裊，聚集著不少人。

她凝視著上前方威嚴慈祥的菩薩，慢慢地雙手合十，靜靜跪下，心中默默禱告：“前事已矣，不可轉圜。往后必定安份守己，謹慎行事，愿能贖我往日之過，安得風平浪靜。”

吱吱……

程湘睜開眼，發現膝下的墊子上不知何時來了一只小松鼠，小東西見程湘睜開眼看它，跳躍著往外跑了一小段，又停下來。兩只圓圓亮亮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程湘趕上前幾步，那小東西也向前跑幾步，又停下，她再向前，小東西又向前跑，不知不覺間，程湘已追出了大殿。

在一個拐角處，只見那小松鼠往樹叢中奮力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尋不見了。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程湘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身立何處。偶爾有風吹過，她原來背上粘粘的全是汗，此刻被風一吹，一種毛骨悚然的陰森的感覺順著那脊梁骨直爬上來。

左手邊有一間偏殿，隱隱傳來木魚的敲擊聲。

她定一定神，略一思索，終于拾階而上。

門虛掩著，她透過門縫朝里看，只見一個身著便服的高大的年輕人，面朝里跪在那紅色的棉墊上，敲著木魚。在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一個年輕的眉目清秀的小和尚，正在整理那供案上擺放的果品。

程湘不愿打擾人家的清修，便靜靜地立在門外，想尋個機會讓那小和尚帶自己回住處。

“……你此去已四年零九個月并二十一天，明日是你生辰……雨桐自知萬死也不能贖己之罪孽，也不望得你原諒。你之父母家人，我一直妥善照管，待之如生身父母無異……如此別無所求，唯愿告慰你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