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面前的二人顧不得擦臉上的汗珠，前胸的朝服都濕透了。他們瑟縮著肩膀俯低在地上，眼角卻偷偷掃著坐在上位的人。婢女來來往往的上茶水，端果蔬，看都沒看一眼大堂中央跪著的這二人。

南辰舉起茶杯，又重重的放下杯子，凌厲的眼神掃過二人，怒喝道，

“這么大的消息，這么大的消息！你們身在朝堂竟然都不知曉，你們到底是在干什么吃的？皇帝要打南疆了，這兵都沖到平縣了，你們這兩個管糧草的廢物難道就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嗎？！”跪著的兩個人深深的俯低著身子，臉上顯現(xiàn)出焦急害怕，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歷來打仗都是糧草先行，如今皇上來這么一招繞過戶部直接就發(fā)了兵，這糧食也是直接從地方上收充作軍糧。他們這兩個在戶部管京都財政糧食的官員實在是不知情啊。何況皇上這樣突然的發(fā)兵，瞞的如此之深，他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墒侵髯舆@么生氣的，他們也是知道主子的脾氣的，這個時候開口解釋就是推卸責任。后果更嚴重。

“你們不要以為不出聲我也就這么算了。這次，不是你們第一次犯下這么嚴重的錯誤了。去年中秋節(jié)，那次帳我還沒算了，你們就自個兒又沖上來給我來了這么一出。很好，很好啊?！闭Z氣漸漸放平和，他眼神更加尖銳，如刀子般割在他們的身上。

“我看，你們是年紀大了，腦子不行了，這膽子也越發(fā)小了，怕事了。怎么？是不是想退休頤養(yǎng)天年了啦？”說道此處，他頓了一下，掃到他們臉上微弱的希望，他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卻柔和笑道，“我南家也不是兔死狗烹的人。你們?yōu)槟霞掖蚱催@么多年，在朝堂上謹小慎微，對家族的貢獻和犧牲小可銘記在心?！彼型Ａ艘幌拢蛑膬扇四樕铣霈F(xiàn)松動的柔軟。

“小可管理家族時間尚淺，大的道理不敢說多，最起碼做事要讓眾人皆信服的道理還是曉得的，這也是家父一直教導小可的。兩位老人不管以前有多大的功勞，我們南家歷來都是功不抵過，做錯事依然要受到懲罰。”他說完，睨一眼二人，神情里淡淡的貴氣，字圓腔正說不出的優(yōu)雅。

地上頻頻點頭，自知今天這一劫是躲不過也要上，躲過了，以后就是康莊大道了。他們自小被南家收養(yǎng)培訓，經(jīng)過挑選他們被送到別的繼續(xù)培養(yǎng)。二人讀書好，入了朝做了官，因為有南家這個暉國最大世家的支持他們的官運亨通，順山順水近了戶部財政司。長期輸送各種消息給南家，他們過著提醒吊膽的日子，夜里睡覺都不敢說夢話，這日子看似風光無限，內里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如今，能辭官歸田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局。朝堂的水很深，深不測底，當今皇上胸有才略，不是好糊弄的主。南家的水….瞧瞧上位面沉似水的俊顏，他們同時機靈的抖了一下，想到前不久淹死在護城河的刑部主事泡的發(fā)帳的臉孔，驗尸說的是，溺死，醉酒溺死。

“這件事我還會派人去查。你們最好祈禱，我查不出什么來。如果讓我知道左相上你們府只是聊聊天的話，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如果左相還說了什么其他的，我想，你們此刻面前擺著的是最后一個機會。”他左手摸著桌上的茶杯蓋，不時輕輕提起又陡然放下，大堂內響起清脆的瓷器相撞聲。

面前的二人抖的更厲害起來，額頭滲出的汗?jié)窳嗣媲暗牡匕濉Ｋ麄兓ハ鄬σ曇谎?，看到對方眼里的恐懼和脆弱終于忍不住，全盤托出。

南辰聽到一半憤怒的將茶杯摔在地上，茶葉茶湯碎片零碎了一地，離的近的王平之額頭被碎片割到留一點血，他忍住疼痛沒敢去擦。

“好，很好，好一個崇陽帝，很好…..”一連說了幾次好，他神色里一片狂亂，咬牙切齒的摸樣讓人懼怕，眉間殷紅的美人痣透出妖性般的魅惑。

聽到主子口里吐出皇上的字號，他們又瑟縮了一下，算是明白了他真正的怒里?？ㄔ谧炖锏南掳氩糠忠膊桓艺f了。可南辰?jīng)]忘記，他逼著他們一一說出，心里更是火燎似的憤怒噴薄而出，他此刻最想的就是殺人，那種憤怒必須用鮮血才能澆熄。但是，他的心底卻響起微弱的聲音，冷靜下來，你需要冷靜。他壓抑住心里溢出的殺意，眼睛微閉片刻，手指扶上一塊翡翠環(huán)，再次睜開眼睛的他徹底的平緩了心緒。他抬眼看到，古樸厚沉的大堂中央，依然跪著他們二人。他冷冷的瞧了他們一眼，依舊嚴厲的眼神卻沒有了殺氣。

“說吧，說出你們知道的一切，才有活命的可能。”

南辰靠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沉思著，臉上不時閃過一絲疑惑，或者又飄過一片戾氣，偶爾又浮現(xiàn)一絲淡淡的愁思。他的心，放佛是被蒙上烏云的明月，看不透未知的風云。他從來都是明白自己心意，有著明確目標并堅決的奮斗的人。他的人生，有過失敗，卻從來沒有過迷惑。他自始自終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有弱者才在路上彷徨。強者只有目標，向著目標前進，目標，奮斗。他，是一個強者。身為南家直系宗家最輝煌最悠久的一脈里，他從小就是最耀眼的存在。十七歲，他就已經(jīng)站在宗家最高統(tǒng)治者的位置，得到南家最隱秘力量的使用權。他，是南家這個暉國最強大世家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家主，成功不可以復制。他，不可能被超越。

南辰從來沒有驕傲過，因為驕傲已經(jīng)印在血脈里。他此刻的只是略微的猶豫，就讓他自己感到不能忍受。對的，南辰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的完美，是深刻的討伐自己的心，剖開心臟，研究自己每一份的情緒。每天，每刻，他都在這樣做。所以，他現(xiàn)在就是在這樣反復的糾結中。

理不清，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