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弱牛毛的雨絲漸漸變得些許滾圓，但眾人卻似乎毫無知覺，剛才還有些聲響的院落瞬間靜謐無聲，眾人大氣都不敢再喘，目不轉睛地望著對視著的康熙與冰月。

凝結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眼底的深意隱藏了他心底深處所有的想法，康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冰月，她依舊是淡然漠視的情懷，勾勒出的笑容不帶絲毫笑意，看遍紅塵繁華的雙眼美麗卻冰冷，然而還是少了一份她這個年齡女子應該有的歡愉。

康熙不太明白，冰月這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知皇姐這句話作何解釋？”康熙抬眸凝望，氣定神閑。

冰月只是淡淡地笑道：“皇上當真不解？”

朝臣只是聽著這姐弟兩個一問一答，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而納蘭明珠深思片刻，卻似乎知道些什么，便輕輕撩撥了下納蘭成德的衣衫，納蘭成德低頭望了一眼父親，只見他的手指微微指著上面，是示意自己去皇上面前答話，但納蘭成德卻有著一絲猶豫，此刻只見落雪不經意間高聲說道：“公主此言倒是不錯，只是公主當真明白其中道理嗎？”

冰月凝眸望去，只見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在答話，可愛精靈，惹人愛憐，她的臉上毫無懼色，正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

“你說不解其中之意，難道你竟懂得？”冰月一面細細打量落雪，一面輕聲說道。

“小女子不才，斗膽向公主解釋一番，只是女子向來不得干預朝政，有些話便是說不得，所以小女子斗膽向皇上請旨，恕我們無罪！”落雪一本正經地說道，但說完這句話便立刻笑靨如花地對康熙又道，“皇上您權且當我們兩個小女子說得不過是些玩笑話，倘若有對的亦或是不對的，只一笑置之，如何？”

“朕恕你們無罪。”康熙淡淡地笑道，納蘭成德才情匪淺，對待事情有著自己的一番見解，但他卻說自己并不如落雪，不管是真實也好，客氣也罷，這個落雪必定不會同于一般的女子，見解也不會落入俗套的，自己的這位皇姐清高自詡，目下無塵，萬人入不得她眼，就讓她們比試一下，權當玩笑話亦是不錯的。

“敢問公主，何為夷狄之人，何為華夏之人？”落雪站在冰月對面，巧笑嫣然，與冰月的冷月花魂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若春日之陽光，溫暖舒適，一個卻若冬日之冷月，雖清香卻又寒冷。

“在漢人眼中，他們自是萬人羨慕的華夏子民，而我們滿人自然是從蠻夷之地奪取了他們的地方，便是他們口中無惡不作的夷狄之人了。”冰月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貌似不經意地說道。

“嗯。”落雪實在是從她的口中聽不出她的情緒，竟連她說這些究竟是為了什么也猜不出來，便放棄對冰月的猜測，直接問道，“不知公主是華夏之人，還是夷狄之人？”

煙雨朦朧，又是更外一番景色，美麗而不張揚，大氣而又內斂。

冰月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康熙一眼，沉默片刻，便淡淡地說道：“本宮是耿聚忠之妻，但更加是先帝的養女，和碩柔嘉公主冰月！”

康熙深邃的瞳孔似乎在洞察著什么，眉目間微微聚了些，但旁人卻也看不出來，康熙似乎有些明白冰月想要做什么了。

落雪微微一愣，公主是在向自己說明身份嗎？這算什么，落雪才不管什么禮儀規矩，直接說道：“其實公主究竟是夷狄之人還是華夏之人是取決于自己的內心，而非身份！”

“何解？”冰月對眼前的這個女孩越發有興趣了，不經意竟露出了微笑，就連在官員中的耿聚忠都被她震撼住了，單純的笑容，干凈不含絲毫雜質，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他卻從沒有看她真誠地笑過，不知這究竟是誰的過錯，誰的遺憾？

“孔老夫人是圣人，他的話自然是值得深思，只得他既是圣人，又怎會有狹隘的血統之論呢？華夷之辨向來嚴格，只是華夏并非永遠的華夏，夷狄也非永遠的夷狄，華夏若無衣冠禮儀，華夏便不能稱之為華夏，夷狄若吸納了華夏的衣冠禮儀，那么夷狄也會變為華夏。宋代方鳳《夷俗考》曾言‘人心之善，無間夷夏。”南宋胡安國在《春秋轉》中說道‘人之所以異于禽獸，中國之所以貴于夷狄，以其有父子之親，君臣之義。’故而夷夏之分在于禮儀，不在于地域，不在于血統。”落雪侃侃而談，心中極力思索著表哥當日同她談得夷狄之分，貌似沒有記錯，他就是這樣說得，偷偷瞄了眼表哥，見他正對自己贊賞地點點頭，才放下心來。

冰月也是點點頭，笑道：“你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如今的天下雖說是滿清的天下，但許多漢人卻早已經心生不滿，他們心中存在著嚴重的滿漢之分，他們心中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怎樣才能夠將我們這些夷狄之人給趕出關外，若是民間幾個小小的幫會倒也罷了，但若是朝中之人亦存在這份心思，亦有著華夷之分，幾個人若是聚在一起相互討論，你說他們能有著你這樣精辟的華夷之論嗎？”冰月說著又是極為凝重地望了康熙一眼，似乎在向他暗示著什么，康熙只是微微笑著，并沒有絲毫情緒。

然而此刻的耿聚忠卻緊皺著眉頭，她這話是些什么意思，她今日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難道她知道了些什么？

“嗯。”落雪思索片刻，便道：“連我一個小女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們那些自稱是心懷天下的有志之士又怎能不明白呢？更何況若當真是論滿漢之分，皇上的血統里還有一半是漢人呢？”

“落雪，休得胡言！”納蘭明珠雖說與落雪有著一段距離，但還是出聲怒斥她，這個小丫頭，竟然這般沒有忌諱，什么都敢說出口。

“無妨，落雪說的本就是事實，朕不會怪罪她的！”康熙淡淡地說道。

康熙雖是順治皇帝的兒子，但他的母親佟佳氏確實是漢人，落雪這話本就沒錯，只是這向來都是以父為尊的時代，自然是對康熙母親的身份避而不談，如今的天下是滿清的天下，對皇帝的血統眾人自然而然地將漢人的那一部分給忽略了，恐怕這天下間敢說皇上的血統有著漢人的一半的也只有落雪一人了。

注：落雪關于華夏、夷狄之論斷借鑒于“蘇纓，毛曉雯，夏如意”所著的《納蘭容若詞傳》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