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能永遠(yuǎn)凝固在公子晉與小憐重逢的那一刻，衛(wèi)國將留下一段千古佳話。偏偏時間是那長流水，歲月是把殺豬刀，任何人都逃不過它們無情的洗練與雕琢。

衛(wèi)、鄭、宋、陳四國自東門一役起，惡交了五年。衛(wèi)都朝歌有民謠怨曰：

“一雄斃,一雄尖,歌舞變刀兵,何時見太平？”

東門之役第二年，鄭王派軍先入侵衛(wèi)國郊外，又攻破宋國外城，持續(xù)去年的報復(fù)。而宋國也包圍了鄭國長葛，予以反擊。

東門之役第三年，鄭王派軍入侵陳國，得到全勝。下半年，宋國也終于占領(lǐng)了鄭國長葛。

此時周王室吿饑荒，由魯國代理，去其他國家購買谷物。鄭王慷慨載了十車的谷物，親自送往周都。這是自周室新王登基，他第一次鄭重朝見周天子。周王林卻記仇，不肯禮見他。鄭王寤生留下谷物，第二日拂袖離去。周室老臣嘆說：“周室衰微，依靠了鄭國的力量才得以東遷保存。友好地禮遇他們，還怕人家不來，何況是這樣呢？鄭王不會再來了?！?

這一年鄭王寤生始終心情不錯，沒有將周王林的羞辱放在心上。經(jīng)過齊魯兩大國的多次調(diào)解，開始愿意和宋國調(diào)和。

而遙遠(yuǎn)的西方，以色列南國的一位圣明的君王正在組織國人編訂一本神圣的經(jīng)典。上面記錄了天神對他們歷代君王的箴言教誨。

整個國家被神圣的愛籠罩，男女老少皆手持神圣鐫文，歌頌箴言互相問候。

一名準(zhǔn)備遠(yuǎn)行的商人正用駱駝裝載青金石、香料和刻著神圣箴言的香料瓶。他的車隊很久前發(fā)現(xiàn)一條隱秘的商路，東行六年，就可以看見一個神奇的東方國度，那里滿是黃金、珠寶與美麗的絲綢。這段行程，他已經(jīng)去過三次。漫長艱辛的旅途中，他們無數(shù)次身困險境，每當(dāng)大難瀕死，總有一道神圣的光出現(xiàn)，指引他們走出厄難，繼續(xù)向那東方國度行進(jìn)。

東門之役第四年，經(jīng)齊魯兩國不斷地努力與撮合，鄭國終與宋、陳兩國暫停攻打，擬定結(jié)盟。

東門之役第五年，鄭、宋、陳、衛(wèi)四國互相修好聯(lián)盟。為了鞏固這次聯(lián)盟，鄭王寤生為自己十歲的兒子忽，向陳王請求婚事。陳王欣然應(yīng)允，約定忽成人冠禮后，將幼女嫁與忽。而衛(wèi)王晉也為自己與王后小憐所生的兒子伋，向齊王祿甫求親。齊王祿甫素聞衛(wèi)公子伋仁愛有禮，當(dāng)下決定將自己正待嫁的愛女萱兒嫁給太子伋。

朝歌人又歡騰起來。數(shù)年的征戰(zhàn)，讓他們早已厭倦不堪，而今不僅停戰(zhàn)，還有喜事降臨。善歌舞的他們狂歡了數(shù)月，在歌舞升平中等待他們的第二位齊國公主。

在朝歌人歡心期待太子妃到來的時候，一行富麗堂皇的宮殿在衛(wèi)都不遠(yuǎn)的鄴地悄然建起。那里將束縛一名女子對愛情的全部向往。

再游離到大周王土之外，遙遠(yuǎn)的地方有一件神跡發(fā)生。

羅馬王國第一代國王羅慕路斯像往常一樣檢閱軍隊。他憑空建立羅馬王國，治世三十九年，將一片荒民治理得文明有教化。今天，軍隊檢閱完畢，他將召集元老會和市民集會，將一個重大的舉措通告全國，他將全新地改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當(dāng)他還在心中估摸此事時，烏云突然密集，一陣狂風(fēng)暴雨驟然降臨，羅馬士兵們甚至無法在暴雨中看到對方。奇異天氣轉(zhuǎn)瞬即逝，沒一會兒功夫又雨過天晴，只不過羅馬王卻消失在王座上，再也沒有出現(xiàn)。

羅馬王的消失被當(dāng)做神跡，成為他們國家的一個神話。眾人紛紛跪拜，以為身為神之子的羅馬王，回到了他的神之住所。

六角水晶大廳中，圍裹著殷紅色長袍的羅馬王重重摔落在地板上，手中還握著皇仗。他從地上爬起，慌亂地看著四周，上一秒他還在帕拉丁山上閱兵。

“你就要背叛我了。”一個冰冷地聲音在他背后響起。他回頭看到那人，如同被電擊一般，撲通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屬下不敢背叛魔王，屬下畢生為魔王建城，全心統(tǒng)領(lǐng)荒民，不敢二心。”羅馬王埋首于地，極力地解釋。他以為這么多年，魔王沒在關(guān)注他了，卻不想一絲一毫都逃不過魔王的法眼。

“你打算把他的箴言引入國家，背棄我的道？”男人繼續(xù)冷冷地問。

“屬下以為無傷大雅，王與大勢王同是半神，都秉承了強(qiáng)大的力量，所以我想……”羅馬王慌忙解釋。

“一派胡言！你對我的道沒信心了？”男子怒喝。

“屬下萬死不敢背棄王的道！只是——已經(jīng)九千年過去了，我在想是不是應(yīng)該……”羅馬王開始支支吾吾，始終不敢抬頭。

“應(yīng)該聯(lián)合他是嗎？借助他的力量？”男子打斷他，直接說。

“是的！魔王英明，屬下正是這個意思！”羅馬王欣喜地抬起頭，以為男子贊同了他的意見。

“愚蠢！既然他的道是對的，為什么他至今還是個半神？”男子又怒斥。

羅馬王不敢回答，又埋起頭。

“因為他要普度盡眾生，再成就自己是嗎？”男子譏諷地說。

羅馬王繼續(xù)埋首，不敢再激怒男子。

“那為什么他父親OM也只是個半神？OM也志在普度眾生嗎？”男子又問。

羅馬王無言以對，不知道男子還會問什么，懼怕地又縮起一點兒脖頸。

“還是他告訴你禹成為全神了？”男子探過頭，貼在羅馬王的耳邊，輕聲問。

羅馬王渾身一哆嗦，神情大變。

“屬下并不確定是不是禹，只是聽聞這片大地上已經(jīng)有一個人成為全神。所以屬下想，如果能借助大勢王的力量，讓魔王您也成為全神……”羅馬王知道瞞不住，只好從實招來。

“誰成為全神了？你說刑天嗎？”男子卻沒料想詐出了這個答案，驚奇地問。

“不是刑天，是另外一個人?！绷_馬王堅持說，看得出他對此深信不已。

“放屁！當(dāng)初眾半神攪拌乳海，只有刑天趁亂偷喝了不死藥，我和OM都沒沾到半點。此間只出了刑天一個半吊子蠢神，怎么會有第二個？”男子瞪起怒目，不屑地質(zhì)問。

“但是……”羅馬王喏聲支吾，遲疑不敢說下去。

“但是什么？說！”男子怒不可遏，已經(jīng)兇殘。

“屬下聽聞歸墟天門開啟，已經(jīng)迎接了這位新的全神?！绷_馬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

“誰告訴你的？那倒霉腸子？”男子追問。

“是。大勢王曾來勸告在下……哦不，蠱惑在下，我堅定地拒絕了?！绷_馬王語無倫次地回答。

“說重點，他說什么了？”男子厲聲問。

“他說您的道路是不對的，只有愛和懺悔才能成為全神……”羅馬王終于鼓起勇氣，將這句話說出。

“別說屁話，他說誰成為全神了？”男子不耐煩地打斷他。

“這個他沒說，只說那全神已經(jīng)到達(dá)歸墟，并且?guī)Я颂簧窆饨o他，那位全神會全力輔助他普度全人類?！绷_馬王一鼓氣將自己所知道的全盤說出。

“他擁有太一神光了？”男子鐵拳緊攥，緊張地問。

“是的?！绷_馬王回答。

男子緊攥了一陣拳頭，又松開。他踱步到一邊，心有所思。

太一神光是歸墟圣物，是全能的神性散發(fā)出的神圣光輝，這神圣光輝能產(chǎn)生出最源頭的生命原動力。當(dāng)年被眾半神擁護(hù)的炎帝，就是向歸墟之地的全神借了一縷太一神光，才造出了人間萬物。此世間的一切生靈的元魄都來自太一神光的光輝，否則世界不過是一片傀儡槁燼。之后半神們反目，炎帝將用剩的最后一絲太一神光私藏了起來。

“就算真的有新神去了歸墟，怎么會愿意再理會人間大地的事呢？”男子從沉思中走出，自言自語道。

“也許那神還帶染著塵埃，不夠純凈?！绷_馬王在一旁猜測說。

“放屁！進(jìn)了歸墟的吞諸天，就算是我都不能回頭！”男子怒斥他的無知。

“那就是大勢王一派胡言，蠱惑在下的。”羅馬王只好如此說。

“你感受到太一神光了？”男子嚴(yán)厲地望著他，不容欺騙。

“是的，我感受到了，和當(dāng)年的感覺一模一樣。”羅馬王的表情瞬間神圣，仿佛是他剛剛感受的一樣。

“于是，你決定背棄我的道了？”男子冷笑道。

“不，不，我不敢背棄您。只是我也無力抵抗大勢王，無力抵抗太一神光……”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背棄了，再次感受太一神光的他，和從前確實不一樣了。

“你想看看禹嗎？你們不都以為禹成為全神了？”男子故意不去關(guān)注羅馬王的遲疑與偏移，反而露出邪惡的笑。

“啊，王知道大禹王的去處？”羅馬王驚訝地問。

“就讓你看看禹吧！”男子揚(yáng)手一揮，六面水晶壁展現(xiàn)出一場影像。

此影像將羅馬王看得神情大變，他面部驚愕到扭曲，最終神情呆滯，跌坐在地上。

“你想不想和禹一樣？”男子邪惡地笑著，輕聲問羅馬王。

羅馬王拼命地?fù)u頭，一雙眼還盯在六面水晶壁上，不能離開。

“如若你再背叛我，這就是你的下場。再給你一次機(jī)會，你轉(zhuǎn)世到那倒霉腸子的國度，為我毀滅他的國度和他的道。如果你成功了，我會給你新的力量，如果你再背叛我，這就是你的下場?！蹦凶犹种噶酥高€在顯現(xiàn)影像的六面水晶壁。羅馬王面如死灰，叩首領(lǐng)命，他不敢再反抗這名男子。

男子揮手將他打到四百年后的古印度，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摩揭陀國孔雀王朝第三代君王阿育王。他畢生發(fā)動無數(shù)戰(zhàn)爭，在古代印度大地上興起一片“人間地獄”，差一點就毀掉這個用信仰奠造起的神圣國度。

“你明明知道他會背叛，為什么還讓他去呢？”89號特工在男子身后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

“這并不重要，他不背叛，也會有別人來破壞我的計劃。那倒霉腸子建造的國度不是幾個暴君就能摧毀的，就像我所建立的國度，也不是幾個圣人就能瓦解的?！蹦凶尤粲兴迹牟辉谘傻鼗卮?。

“但是我們控制了時間，我們可以逆轉(zhuǎn)所有的失敗，最終打敗大勢王，獲得成功?！?9號說。

“那又怎樣？我還是一個困在人類體中的魔王，他還是一個熱衷多管閑事的討厭腸子，OM還是那個躲在半神星上的老不死的?！蹦凶右а狼旋X地說著。他遙望星空，好似現(xiàn)在就要沖上半神星去殺了OM。

89號沒有再說話。勝敗是人類杜撰出的虛幻產(chǎn)物，由于純粹的勝利與失敗并不存在，所以勝敗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研究了一萬年，想把人體研究成神體，至少提升為元神，成個半神體，我也能殺回半神星去，可惜失敗了。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那一萬年都是錯誤的，我制造的這個人體永遠(yuǎn)都不能煉化成神。”男子握緊拳頭，深邃地雙眼望向遙遠(yuǎn)的過去，神與情抽離，好似在自言自語。

“那怎么辦？現(xiàn)在的計劃到底是什么？你要做什么？”89號特工一連串地問。

男子卻從自言自語中停住，回頭看了眼89號特工，露出詭異的笑。

“你還不是我，所以你不需要知道。”男子深不可測地說。89號特工低下頭，不再追問。

“千年色檢查完身體了嗎？”男子詢問。

“檢查完了，在這里，要送她回去嗎？”89號一側(cè)身，俞兒憑空出現(xiàn)他的身后，躺在一張華貴古典的貴妃椅上，表情安寧靜謐。

“讓我看看她?！蹦凶诱f著走向貴妃椅，伸出一只手。

男子與89號特工的眼神一樣的癡迷與專情。只不過89號眼中是俞兒，那男子眼中卻是手中的東西。男子看到手中的東西，放下心來，又重新放進(jìn)俞兒體內(nèi)。89號特工的目光也由俞兒轉(zhuǎn)移到男子身上，等待指示。

“送她回去吧，定期帶她來檢查?！蹦凶訐]手安排。89號領(lǐng)命，帶著俞兒消失在六角水晶大廳。

俞兒昨晚睡得很不好，她夢見一個高高的臺子，上面站著一個金發(fā)異族男人，穿著深紅色的袍子，對著她指責(zé)。指責(zé)什么，卻遙遙聽不清楚。

還有什么“太一神光”、“愛與懺悔”……

好詭異的夢，讓她睡得好累。

“俞妹，你不舒服嗎？”義兄逢放下手中的竹枝，關(guān)切地問。

“沒事，昨晚沒休息好。”俞兒將手從額頭上放下，對義兄逢故作輕松地一笑。

“哦，入秋了，天涼，你睡前要關(guān)好窗。”義兄逢叮囑。

“多謝義兄關(guān)心?！庇醿簩αx兄莞爾一笑，逢頓時暈紅了臉頰。

這時一旁學(xué)寫字的鄭國王女哼唱起一首民謠：

“新臺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蘧篨不鮮。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魚網(wǎng)之設(shè)，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這是什么歌謠，我怎么沒聽過？”俞兒沒聽過這首歌謠，覺得新鮮有趣，忍不住地問。

“這是你家鄉(xiāng)發(fā)生的新鮮事呢，你竟然沒聽過?！眲倧耐饷媾苓M(jìn)來的忽插話喊道。

“哦？什么新鮮事？忽說來我聽聽。”俞兒好奇地問。

“衛(wèi)王為太子向齊國提親，你記不記得？”忽幾步跳到俞兒面前，將她身旁的一名鄭國公子推開，然后大咧咧坐到那人的位上。又翻起一盞空茶杯，朝俞兒一舉。

“記得，齊國公主美艷無雙，衛(wèi)國公子仁愛有禮，都說他們是絕配。”俞兒一邊給忽倒?jié)M水，一邊說。

“還絕配哪，說出來笑死人了！”忽故弄玄虛地大笑一聲，仰脖兒將水喝光。

“什么事笑死人了？忽快說呀。”俞兒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不就是……”一旁的公子逢看不慣忽這樣吊人胃口，正要接話。忽見他要搶自己風(fēng)頭，趕緊搶過繼續(xù)說。

“那個衛(wèi)王是個老色鬼，見到自己的兒媳婦美艷又漂亮，竟然半路截下來，自己當(dāng)了新郎?，F(xiàn)在在鄴地建起個新宮殿，跟兒媳婦一起造孫孫哪！”忽講得眉飛色舞，夸張的神情將眾人都逗樂了。

“不許放肆！什么造孫孫？他們生出來的是兒子，怎么是孫輩了！”公子逢用竹枝一敲忽的頭，斥責(zé)他的放蕩言行。

“也不知是他兒子的媳婦，還是他的媳婦。也不知他們是造孫孫，還是造兒子嘛！”忽知疼跳開，騎在一條長廊上，嘟噥著說。

眾人聽到又哄笑。忽得意，學(xué)起剛才的歌謠，打趣亂唱：

“河邊立起新宮殿，新娘傷心淚漣漣。本求溫柔美少年，沒想個雞胸老翁在眼前。

河上佇立新宮殿，新娘垂淚可人憐。本求溫存美少年，沒想個雞胸老翁睡枕邊。

撒下漁網(wǎng)想捕魚，偏偏遇到分飛燕。本求稱心和如意，網(wǎng)個瘌蛤蟆真喪氣——”

唱到最后一句，頑皮的忽突然裝起蛤蟆，向眾人“咕——呱——”撲來，惹得眾王女公子嬉鬧不止。逢見嚴(yán)肅的課堂被忽搞亂，大怒，舉起竹枝追著打。俞兒忍住笑，去拉勸。

衛(wèi)國人在眾諸侯國中又羞煞了起來，本是天下的佳話，卻成了天大的笑話。太子伋本著孝道，不忍談?wù)摯耸?，對父王的新夫人從此避而不見?

本擁有很高民望的衛(wèi)王晉，一個鬼迷心竅，辦下這等丑事，口碑瞬間跌落到最低。王后小憐派人來規(guī)勸，衛(wèi)王晉最初還有羞臊和愧疚，但是一望向那嫵媚可人的新夫人，又重新不能自持。他索性破罐破摔，與新夫人就在鄴地新臺住下，三年沒回衛(wèi)都。

說什么“君子偕老”，不過是一場水中攬月。那當(dāng)年的齊國公主美不美？不及這新夫人萱兒的三分之一艷麗，王后小憐美不美？不及這新夫人萱兒的十分之一動人。王后小憐在年輕貌美的新夫人萱兒面前，越發(fā)顯得不堪入目，動不動就能觸怒衛(wèi)王晉，終于被打入冷宮，在無盡的荒涼與厭棄中嘆息。

眾諸侯國王聞此荒誕事，皆大窘。齊王祿甫心如刀絞，差點要征討衛(wèi)國。然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畢竟也是去衛(wèi)國當(dāng)?shù)耐鹾?，只好忍痛姑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