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然借著墻角和林木的打掩，一路左躲右閃的，輕而易舉的擺脫掉身后一連串守衛的搜捕。她做起這事可謂得心應手，畢竟從她會爬開始，就已經開啟了與阿娘斗智斗勇，你追我藏的日子，算來已有上萬年。

她志得意滿的回到住處，小臉因為緊張刺激而染上薄粉色，仿似三月的錦繡桃花。

“鏡玄，我跟你說哦……”話一出口，她才想起鏡玄真的消失有一段時日了，荷包真的就是一個荷包了，不會在寂靜無人的時候突然發聲對她各種調侃，取笑完了又給她出謀劃策。

鏡玄的失蹤，令她心里頭隱隱有些不安。但她說不清這種不安是擔心他，還是別的什么。也許都有，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鏡玄是假冒的。

昨日成功越過侍衛的阻攔進入三清殿，這給了昕然極大的歡欣鼓舞，本著順桿往上爬的原則，她決定繼續冒險去給云墨送飯。

送飯要途徑迷谷，繞一個大彎才能走到。從前那些送飯的神仙路經此地，恨不得腿上長倆翅膀直接飛躍過這個鬼氣深深的地方。但昕然殿下是個例外，她對事物強烈的好奇心使然，每次路過特意放慢了腳步，豎著耳朵傾聽里頭的動靜。一直生活在一派祥和安樂的天界，她對大千世界里惡的一面無緣得知，故而想從迷谷探知一二。

眾仙周知，迷谷住著一群惡靈兇獸，生性窮兇極惡，但凡進去的神仙都會被吃個尸骨無存，灰飛煙滅。是云墨上神在迷谷設下封印困住了邪祟，神界才得以安寧。那些個惡靈時常在封印的邊界徘徊打鬧纏斗，發出陣陣嘶吼以宣泄怒火。

今日很有些不同，雖說往日也不是風平浪靜，一派安詳。但今日她剛剛靠近迷谷，便覺得腳下不穩，是地面在搖，新出現一道狹長的裂縫，綿延數里。迷谷里面的兇怪似乎異于尋常躁動，叫囂不止。

這條小徑幽深可怖，沒幾個神仙敢從此地路過。今日的現象想來只有她發現了。昕然尋思著，要不要告知星左神官。可是自己一個小仙侍的話，他會理睬嗎。還是說迷谷里面隔三差五鬧騰一下本就正常，況且有云墨上神坐鎮念經加持，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就在她左右糾結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三清殿的大門。

一身灰袍裹腳，面無表情，門口站立的竟是星左神官，昕然有一瞬間很想轉身撒腿就跑，一定是昨日她硬闖三清殿的事被星左神官知道了，他這要親自出來抓拿她這個小仙侍？昕然思索著對策，沒收住腳步，片刻間來到了星左神官的面前。

昕然躊躇著，怎么辦呢？她既不想乖乖束手就擒，又沒有膽子對神官使用定身術。那也要用得上才是，神官的修為遠在她之上呀。

“還不進去。”

“咦？哦……”以為聽差了，她猛地抬頭，竟不是來找她問罪的。

她隨星左神官一路穿花拂柳，來到一片布滿金色野草的曠野，四周森林環抱，唯有中間一處是塊草甸，是她昨日誤闖的地方。今日不見云墨在彈琴，卻是倚臥在一張寬大的草席一角，閑閑的翻看著一本經書，草席上還有林林總總的攤開晾曬的典籍，好一派肅穆安詳的景象。

她自中午時分開始熬了一砂鍋糯糯的碧粳粥，把粥盛在素色的瓷碗里，淺碧色米粒襯的碗沿通透，泛著盈盈光澤。白綠相處，最見素心。搭配幾碟醬瓜腌菜，很是開胃。

她把小粥和醬菜擺放在方形的幾案上，沒有即刻退下，亦沒有出聲打擾，而是退至一旁的柳樹下，正好遮蔽了日光。偶爾風動柳枝輕快地漾，她伸手穿過柳條，仿佛在自己的墨發里爬梳。

少女的嘴角是一抹恬然的笑意，不經意的樣子，格外惹人注目。

昕然覺得，云墨與舊籍中描述的樣子是全然不同的。他是遠古不敗的戰神，征戰殺戮，沐血而生，受眾神膜拜，人神共主的氣勢該是如何逼人。而此刻沐浴在暖陽下的云墨，褪去戾氣，超然物外的氣度，他是一樽無欲無求的佛。

如果說一開始只是對云墨存有好奇，那么在拜讀了那些上古的豐功偉績之后，便是全然的對英雄的崇拜和敬意。天界在天君的英明領導下，一向祥和安樂無爭端，神仙們都學了凡界文人墨客那一套，喜歡吟詩作畫，風花雪月，端的是儒士做派。偏偏她是個好動的，喜歡與人切磋，崇尚武力。這就不難解釋她為何對云墨如此著迷的原因。然而她現在看到的云墨，與她想象中的神大相徑庭。一時間她產生了一絲疑惑，這真是她要找的神么。

期間，成雅仙子出現過兩次，給將要燃盡的香爐添一箸香，為云墨手邊冷卻的茶盞更換一盞新茶。她總是恰如其分的現身，貼心而周到。從昕然身旁路過時，向她投來冷冷一瞥，白色的裙袂帶起一陣蒼蘭獨有的幽香。

昕然接收到成雅的敵意，卻對她報以燦爛一笑，詭譎的笑靨里含有某種得意，仿佛在說，就算你竄通守衛，爺現在不也進來了。無憑無據，她本不想懷疑到成雅頭上，但經她仔細回想推敲，那日成雅湊巧的出現，第二日守衛對她百般阻撓，這當中難道沒有任何聯系。昕然絕對是個睚眥必報的，她琢磨著要不要出手教訓成雅……

“你不喜歡嗎？”在她發呆的這段空隙里，云墨動過幾案上的粥，可也只是淺嘗幾口。她那么辛苦，精心為他備下的食物。

“不是。”

那種清冷如月光，低沉如琴弦的語調令昕然無法招架，委屈一掃而空，“你不喜歡粥，那我明日送湯。”

翻動經書的手指頓了頓，拒絕的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少女離開時臉上滿滿期待的神色，以及那碗看似尋常卻意外難咽的碧粳粥，令云墨有些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