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里，這一群人中，跟自己最熟的按理說應(yīng)該是許倩，但是，許倩身上濃重的社會味道，讓李可不想靠近，然而，其他的人，平時不過是泛泛之交，和誰親近都讓李可覺得不舒服。

一邊的陸文博早就和幾個男同學(xué)寒暄上了，看樣子，男生的氣氛還是很友好的。男生向來如此，沒有和誰特別好，也沒有和誰特別不好，從來都不挑人的。

而這邊的女生，嘰嘰喳喳地閑談著。李可其實(shí)并不喜歡和不太相熟的人熱絡(luò)，但是如今這副局面，她又不好意思一個人在旁邊孑然坐著，又不是在扮演什么遺世獨(dú)立的仙子，她也自知沒那個氣質(zhì)，所以李可只得走到那群女生旁邊，找個空位坐下。

李可并不主動找別人敘舊，但凡有向她打招呼的，她也微微一笑，以示熱情。李可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還是那樣不起眼地坐在人群里，默默看著陸文博與其他人的交往，他還是那樣受人歡迎，那樣的容易讓人有親切感，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即使所有人都愿意和陸文博親近，李可也鼓不起半點(diǎn)勇氣去接近他。仿佛他的好相處，在她這里就消失殆盡了。

大家喝酒吃菜，昔日同窗，如今也變得有禮，不勸酒，不吵鬧，一派祥和的景象。李可只是坐在那里吃著碗里的食物，并不說話，即使她喜歡吃的菜并不在眼前，她也不會去轉(zhuǎn)桌子，她向來如此。

吃的差不多了，眾人開始閑敘，說些上高中以后的趣聞，說些當(dāng)年的懵懂。李可不是沒話說，是不想說，過去的就沒必要再提，如今的也無法三言兩語說清，她一直默默聽著，默默看著陸文博臉上化出淡淡的笑容。他是那樣的聰明，他不過分和誰投緣，也從不拒絕別人的熱情，所以，他在哪里，都是受人喜歡的。

李可起身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時正巧碰到許倩在洗手臺前站著。許倩一面靠墻，纖細(xì)的腰身隨意地歪斜著，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超短的牛仔褲上有很多洞，線條優(yōu)美的雙腿交叉著，上衣好像有點(diǎn)短，似有似無地露著一點(diǎn)腰。她的左臂橫在胸前，另一只手肘搭在左手上，右手里拿著煙，許倩周圍的空氣中，正彌漫著縷縷煙氣。

李可突然覺得尷尬，時至今日，她還記得自己發(fā)現(xiàn)許倩也喜歡陸文博時候沖她大發(fā)雷霆的樣子，但說實(shí)話，許倩對李可一直很夠意思，曾經(jīng)有一次李可上課想去廁所，老師死活不準(zhǔn)她去，許倩愣是和老師當(dāng)堂大吵，結(jié)果許倩被請了家長，還在全班面前做了檢查。

后來李可發(fā)現(xiàn)許倩和陸文博越走越近，李可不敢跟他開的玩笑她敢；不敢有意無意地碰他，她敢；不敢問他借作業(yè)抄，她敢。許倩就是這樣的，她勇敢且固執(zhí)，她喜歡的會直接靠近，她不喜歡的會直接批評，只不過她的直接，看在李可的眼里，就成了一種傷害。許倩明明知道李可對陸文博的心意的，但是她還是去靠近他，傷害她。

以往的些許片段飛快地閃過腦海，李可控制著不愿去想，說到底，是李可當(dāng)時太過沖動，從道理上講，許倩也沒做錯什么，只是對李可來說陸文博實(shí)在太過重要，她只是任性地想著許倩應(yīng)該對自己好。所以每每當(dāng)她無意想起許倩，都會有些愧疚和難堪的感覺。

李可不知道該跟許倩說什么，空氣被許倩染成了李可最不喜歡的煙味。李可只得在許倩看向自己的時候，努力笑笑，然后站在許倩旁邊，低頭洗手。“你還喜歡他呢？”許倩冷不防地問著，語氣是不委婉地，就像她一直把她當(dāng)熟人一樣，就像說這樣隱私的話不會有冒犯一樣。李可微微一怔，接著她看向許倩。許倩的眼睛里是迷蒙的，即使在厚重的妝容下，她還是難掩疲憊之色。

“是。”李可輕聲說著，轉(zhuǎn)移了視線，轉(zhuǎn)身繼續(xù)洗手。“呵。”許倩笑了一聲，她吐了一口煙氣，說：“你還挺癡情，有進(jìn)展沒？”

李可對許倩的笑聲有點(diǎn)反感，她想馬上結(jié)束對話，搖搖頭說：“沒。”

許倩又是一聲笑，“不是吧，你這進(jìn)展也忒慢了，這都幾年了，你這兒玩什么純情單相思呢。”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李可能立馬就急了，但是從許倩嘴里說出來，李可就沒有一點(diǎn)反感之意，可能她說話從來都是這么讓人心煩吧，所以也沒什么可驚訝的，但至少她總讓人感覺很真實(shí)，一點(diǎn)不矯情，不做作。如果她要跟男朋友出去，她不會隨便說個事騙過你，她一定會說實(shí)話，雖然她有什么心事不一定跟你說，但你問她就決不隱瞞。李可突然覺得許倩挺好的，有時候，比車夢雪好。

李可無奈地嘆氣，“沒辦法。”

許倩將手中的煙蒂在洗手臺上碾濕，順手扔進(jìn)垃圾筐，“走，回去。”

和李可一同回到包廂，許倩大聲對全場人說：“要不咱們玩?zhèn)€游戲啊。”

立刻就有人問了：“玩什么啊？”

“真心話大冒險。”

雖然也有幾個人嫌無聊，但總體上，大家也覺得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能讓這么多年不見面、都快把感情熬干了的同學(xué)們再一次聯(lián)絡(luò)起來的活動了。

眾人在一張大圓桌前圍好，許倩轉(zhuǎn)一個空酒瓶，瓶口指向誰，就是誰來猜真心話大冒險。

經(jīng)過了三輪不痛不癢地懲罰之后，李可覺得這個游戲，其實(shí)并不像自己想象中刺激，開始自己還擔(dān)心，許倩干嘛突然要玩游戲，其實(shí)，也沒什么特別的。

在第四輪的時候，瓶口很無意地指向了陸文博。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許倩問。

“大冒險。”陸文博在眾人的起哄中，平靜地回答。

許倩說：“那這樣吧，我再轉(zhuǎn)一次，轉(zhuǎn)到誰，你就和誰蒙眼咬對方鼻子。”許倩說話的樣子，就像在說海水是咸的一樣，她甚至沒有看李可一眼，但李可隱約覺得，有什么暗潮在涌動。

果真，許倩再轉(zhuǎn)了一次，瓶口直指李可。

眾人在哄鬧中偷偷忖度著，從初中到高中都在同班的李可和陸文博，難道就沒有什么改變么？他倆還一起來的，難道……這兩個人在一起了？不能吧，那陸文博這么久都沒理李可？

李可的臉一陣通紅，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是被人注意的那個，論什么，都有人比她強(qiáng)，強(qiáng)的不是一星半點(diǎn)，在她本來就不發(fā)光的同時，她又不是那種會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性格，所以她此時被所有人注視著，還有很多的不適應(yīng)。

愿賭服輸是必須的，所以李可和陸文博都沒有故作害羞地推卻。許倩從服務(wù)員那里找來了兩塊布，分別蒙住李可和陸文博的眼睛。規(guī)則只有一個，就是不許碰觸對方的身體。先是陸文博去咬李可的鼻子，他溫?zé)岬暮粑诶羁擅媲昂鲭[忽現(xiàn)，李可心里全是緊張與興奮，暗暗把許倩謝了千百遍。通過許倩的指揮，在李可還擔(dān)心著自己鼻子上會不會有油的時候，陸文博就成功且快速地咬到了李可的鼻子，就那么輕輕地一小下，一點(diǎn)也不痛，卻讓李可心里癢癢的。

該李可的時候，因?yàn)槔羁杀汝懳牟┌詨蛩悬c(diǎn)費(fèi)勁，許倩指揮著李可：“往上點(diǎn)，別，往下，對，往下，好，就這個高度，現(xiàn)在往前，往前，往前……”

當(dāng)李可覺得自己碰到陸文博的時候，她閉著的眼睛，在布里猛然睜開。

她明明碰到的是陸文博的嘴唇！

李可簡直傻了，這，這是她的初吻啊！在這么多人面前……和，陸文博？！

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在停頓了三秒鐘之后，陸文博快速撤回，順著揭開了眼睛上的布。

李可感覺到了陸文博的窘迫，突然心底漫出一種微末的失望，雖然這是她的初吻，但是陸文博似乎感覺比她還不情愿。

這種失落感太清晰。

李可也摘下了自己眼睛上的布，她不敢抬頭看陸文博一眼，只是低垂著眼瞼，眼眸里卻滿溢出悲涼。

陸文博意味深長地看著許倩，“你是故意的吧！”明顯的肯定句。

許倩嘴角帶著肆虐，并不掩飾她的意圖，卻沒有回答。

李可覺得自己從沒如此尷尬過，即使是和王騏在眾人面前針鋒相對那一次，都沒有在眾人面前和自己喜歡的人接吻難堪。她明顯感覺到了，陸文博不喜歡自己的，一點(diǎn)也不，否則，他不會躲。

眾人也從許倩的惡作劇中反應(yīng)過來了，本能地想起哄，但看到陸文博嚴(yán)肅的面孔之后，也都收斂了八卦的心，抱著各自看戲的態(tài)度靜靜等著故事的發(fā)展。

陸文博看許倩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緒，許倩只不過扭頭別過臉去不看他。“好，下一個！”許倩舉起酒瓶，提示著大家，該繼續(xù)玩游戲來化解尷尬。這樣的若無其事，仿佛在李可和陸文博的頭上籠罩了一層黑云，兩個人之間突然用空氣隔了一堵墻，李可覺得那種傷心與失落都快要化做淚水噴涌而出了，他不喜歡自己的，對不對，這么多年，他一點(diǎn)都感覺不到，對不對？

陸文博卻似乎并不打算默認(rèn)許倩的若無其事，他一下抓起許倩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許倩似乎也沒有想要掙脫，因?yàn)槔羁芍缿{許倩的性格，她要是不想做什么，誰都強(qiáng)迫不來。畢竟被自己不喜歡的人奪走初吻，在誰都不會開心的，是許倩促成了陸文博的怨氣，如果許倩真的覺得內(nèi)心有愧疚也是可能的。

李可沒有想到去埋怨許倩，她覺得許倩是好心的。這樣，雖然對李可來說，讓她殘忍地感覺到了他的心，但是，這是直接的，如果喜歡了四年的人，看不到自己，執(zhí)迷不悟的結(jié)果，可能還是自己傷心，他卻不知曉吧。

曾經(jīng)的同學(xué)像是沒有參與過剛才那場尷尬那樣，還是繼續(xù)飲酒作樂、游戲歡笑。誰也不會在意一件事情對你到底有多少影響的，不管他們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里你的情緒，他們只是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情理會。

過了一會兒，許倩和陸文博都回來了，誰也沒有多余地問他們，大家在短暫的安靜之后，繼續(xù)喝酒聊天，許倩很自然地加入了，而陸文博拿起不知道是誰的酒杯，隨意地和別人喝著。

聚會就在李可的毫不在意中這樣鬧了一會兒，然后就散了。李可記得自己只在一個安靜的角落一直呆著，悄悄泯滅了眼里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