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眸，這時她才發現原來畫梁間垂掛下一只鎏金的籠子，里面一尾紅嘴綠羽的鸚哥活潑地竄上躥下，剛剛那句話正是出自它口。它睜著圓鼓鼓的眼睛，滴溜溜地正瞧著她，又說道：“壞丫頭，你是壞丫頭，惹我生氣的壞丫頭！”

小云子訕笑一聲，趕緊喂它幾粒谷子，鸚哥撲哧了幾下翅膀便低頭吃食了。他說：“你別生氣啊，這只鸚哥原是掛在殿下書房，平時跟著學些小詩小詞的，從來也不曾罵過臟字。如今可能是餓了，才會胡亂說話！”

董浣輕輕搖頭，她還有什么可計較的？她抬頭眺望遠處，那金色的鴛鴦瓦上仍有雨滴點點垂落，聲聲響，生生碎。那個屋頂，不陌生。她與他曾經并肩看過煙火，細說牛郎織女的種種。只是那場荼糜的火花寸寸燃盡，漸漸轉涼以后，有誰還會記得？怕是執著的唯有自己吧。

她獨自立瑤階，半晌垂下臉頰，瞧見自己水花盛開的繡鞋，又一縷煙靄輕愁才下心頭，牽牽絆絆卻又繞上眉頭。終究，她靜靜走開。

小云子望望她清瘦的背影，然后扭臉拍著鳥籠念道：“瞧見沒有，都是你亂說話，結果傷了人家小姑娘的心。看見她剛才的神情沒有，簡直都快哭了。”可見鸚哥依舊專心吃著東西，根本不理會自己，他嘿了一聲，又說：“我說董浣啊董浣，你別仗著自己受殿下喜愛，就可以這么耀武揚威、趾高氣昂了。我到底也是每天喂你吃食，怎么說你也得尊重尊重我吧！”

可這只名叫“董浣”的鸚哥竟甩甩尾巴，飛回橫欄上瞇眼小憩，任憑旁人如何大喊大叫也不吱聲。

出了宸咸宮，她低垂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睬著水花，她只覺得胸口積聚著一股子悶氣，想吐吐不出，想咽又難咽。天空復又飄下細雨，如絲如縷，氳氳瘟瘟落在她肩上、發間，不知不覺已見濡濕。她并不著急避雨，瞧見足下出現一顆小白石子，想也沒想便發力踢飛。石子在半空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形，然后遠遠落在前方一小灘積水間，霎時水花四濺。而剛巧有一人走過，他閃避不開，紫色的錦袍便污了點點水漬及圈圈泥點。

此人雖被擎著的紙傘遮住了樣貌，但從那身精美華貴的衣料不難判斷，必定是位大人物。董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真是禍不單行。她呆立在原地，等待此人前來問責。但見他專注打理著被弄臟的衣衫，她的腳竟不聽話地往后撤，可也沒逃幾步，她的衣領就被人從背后拽住。她只覺得一股微熱的氣流靠近耳際，接著是充滿魅惑的嗓音響起：“小丫頭，做了壞事難道不該說聲抱歉嗎？”

董浣本能地顫栗一下，只覺得這道聲音似曾相識，似乎出現在夢際，但仔細在腦海搜尋，打撈起的又只是水中一個模糊的影子而已。她連忙拉開彼此距離，回首間一張既傾雅又妖冶的容顏映入眼簾。她驚艷地張大嘴巴，從來不曾見有那個男人能長得這般美麗，他的五官宛若從畫間直接拓下的，帶著些許女子的柔媚，修眉入鬢，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上翹，波光粼粼又饒是多情，一張薄唇紅艷寒梅，似乎總是纏繞著絲絲淡笑。如今一襲煙紫長衫，仙袖飛颺輕舉，灑然恍似立于斷崖飄飄乘風的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