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側過身瞧了瞧良豗,端然淡笑,“想是誰呢，原是良大人。”她回過身去,面向皇帝,“皇上與良大人弈棋,臣妾委實不便攪擾。”“梓童這話,確是令人生疏了。”皇帝說話間,紀懷安已奉了明前龍井上來。他略停一停,“梓童棋下得好,今日朕與良愛卿弈棋,待朕贏了良愛卿,便同梓童下一盤。無需回避了,你便留在亭中罷。”

聞言,一旁良豗忙作揖,垂首道,“從來君臣上下,尊卑有別,微臣怎可行不敬之舉,先于皇后娘娘同皇上弈棋。理應是娘娘先請。”

她呷了一口明前龍井,稍忖一忖,遂婉言道,“還是良大人先請罷,本宮在一旁看著,也好從中‘偷法制勝’不是？”良豗見此,知推脫不得,因只得在皇帝對過的石凳上落座。皇帝面色淡然,手中棋子先行。姁傾坐于一側觀棋,皇帝與良豗皆棋藝非凡,只皇帝的棋子自始便攻勢囂張,步步緊逼,狠中帶穩。良豗見自己處于下風,亦盡力反轉局勢,穩中求進。

相互牽制,分庭抗禮。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與良豗手邊的明前龍井早已涼透,紀懷安命人撤下去重沏,復又呈上來。又是一會兒,良豗的棋子被困囿其中,皇帝淡淡勾唇,敲下一子——

“皇上棋藝過人,微臣心服口服。”良豗起身,拱手道。皇帝朗聲而笑,道,“同良愛卿下棋,即可知良愛卿為人謹言慎行。朕的皇城有良愛卿謹慎護衛,可以無憂矣。”“皇上謬贊,”良豗恭謹道,“微臣尚有要事在身,請求告退。”

皇帝龍袖一揮,“紀懷安——送送良大人。”紀懷安執拂上前，畢恭畢敬,“良大人,這邊請。”

待良豗離去,他端起手邊茶水,呷了一口,“嗯,正好涼至八分。——姁傾,過來。”她依言過去,在皇帝對過坐下。

理好棋盤,皇帝遂讓她先行,幾步過后,皇帝道,“良豗下棋是穩中求安,姁傾亦然。”她抬頭去看他,他早已斂起了方才的鋒芒,沉穩如岳——似乎不光是這棋局,就是這天下,亦盡收他眼中。

姁傾很知他棋藝高超,自己于這棋盤上無需讓步,因也是頗費了些心思來下這盤棋。一局勝負漸漸明了之時,她縱觀棋盤,驚覺不妥——她手中一子一旦敲落,便他有神羅相助亦是回天乏術。怎會如此？姁傾抬眸看他,只見皇帝手執一子,搖擺不定,劍眉輕蹙。

他竟敗在她手中？

她落下最末那顆定成敗的棋子,棋子磕在棋盤上,突兀有聲。姁傾剛要收回手,不料卻被他驀地扣住。姁傾抬眸看他,只見皇帝斂下如畫的眉眼,將棋子落在毫不相干的地方,賦予此局一個收梢之外的收梢。姁傾眼前這個濃如墨的男子仍扣著她的手,他的雙目黑白分明,定定瞧著她,不發一言。

她暗暗使力抽回了手,一臉淡然,“皇上棋藝不凡,偏生要故意輸給臣妾,豈不是作弄臣妾？”略停一停,“自古以來,有多少棋局,下的不是棋,卻是局。臣妾曾把這棋子的命送到皇上手中,是皇上不取。既留下了棋子,臣妾便斷沒有不將皇上手中棋子之理。”

“若是再下一盤呢？”他端坐座上，穩如山岳，瞧向她的目光似帶清露。

“再沒有了。臣妾此生,唯有這一盤棋,再無法重來。”姁傾伸手抓了幾顆棋子扔在棋盤上,淡漠道,“實則,臣妾同皇上這一盤棋從未真正開始過,就已錯了。如何重來？”

她抬眸望向他,雙目驀地浮上星點似的淚水,她忽而壓低嗓子,陡然沉痛而呼,“宸南——”旋即,她又咽回淚水,陡地自石凳上立起,斂下眉眼,道了萬福,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