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平靜淡然，溪水一般，還有一股甘甜，品過就知道。

紅袖添香，洗手做羹湯。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日子太安逸了，久而久之，我覺得我對他的感情已在慢慢冷卻，可是何葉卻在某天打電話對我說，梅鳶，你知道嗎？你很久沒回蒼址山了。

“回去干嘛？”我問她，“再說我的房子什么的都賣了?！?

“我不知道告訴你你會怎么樣，但是我覺得你有權(quán)利知道。鄭崇葳媽媽說與其告訴你讓你傷心，還不如讓你恨鄭崇葳，說不定恨著恨著就忘了……”

“何葉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沒了，快有五年了?！?

“何葉你有??！你糊涂了嗎？！”我聽見自己對著聽筒那邊的何葉吼。

“他沒了快有五年了，肝癌，反反復(fù)復(fù)的，好多年了。他瞞著你去國外治療，那一次也是以為治好了才回來找你的。誰能想到——”何葉在電話那頭說的話如同冰雹，猛地砸向我這個毫無防備的人。

我突然想到一段話“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后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fù)葺南閣子，其制稍異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我以為我真的將他從心里連根拔起了，沒想到，還是落下了點苗頭在心底。如今這苗頭瘋長不可遏制，長成了環(huán)心肺繞血脈的荊棘，我的心每跳動一次，荊棘就往里扎深一分，痛得我嘴唇發(fā)白，直至失去知覺。我丈夫出去了，留我一人在家，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說好了我已經(jīng)淡忘，可那一瞬間我心里想的竟是，我想死……讓我死……

迷糊掙扎間，一道陰影罩下來——我先生出去買醬油發(fā)現(xiàn)忘帶錢，折回來時救了我。

像《青蛇》里那樣，我撿了鄭崇葳，而我先生撿了我。

……

出院后是初春時節(jié)，某天我獨自一人來到河邊，望著河面上漂著的草壘兀自出神，最終，我還是去了一趟蒼址山。

決定去的時候竟有些情怯，然而一路上，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這是光陰的強大之處。我這才知道，枇杷樹是和那篇古文相照應(yīng)的，我和他的結(jié)局，也是和那篇古文相照應(yīng)的。

他是故意的吧，這算是給我的一支預(yù)防針？他沒學(xué)會怎樣去愛人，我好像也沒有。

歸有光在文尾寫到“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之前我說我錯愛不究，實際上我食言了。

他的又一次“消失”，讓我?guī)捉薅玖怂踔猎谛睦镏溥^他要他不得好死，未曾料咒言不出口也成讖語，如今我只有在心里為他立個衣冠冢的份兒，花光半生的心事去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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