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渡走在前面，感覺到腰部扯著疼，腹腔里面的內臟正在連接修復，現在這樣的情況實在是不適合移動。可是又沒有辦法，如果不快點的話，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可以順利地通過這場借著試煉為名，實際上是在和自己老爹較勁的煉獄。

悄悄將身子側過去一些，擋住了冥鳶的目光，然后將手壓在腰側的傷口上，果不其然，在抬起手之后，風陵渡看到自己的手掌上面沾染了一些鮮紅的顏色。這場地獄還真是厲害，不僅傷到的皮肉筋骨，而且連大腦與內臟都沒有逃過。小幅度地轉動了一下脖子，腦腔里面仍舊在刺痛著，剛才那一下子刺得不輕，直接將后腦貫穿了，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哪里還是失血過多，現在走路輕飄飄的，視野也不是很清晰。風陵渡郁悶地甩甩頭，將眼前的光暈甩掉，反正一句話總結他現在的情況就是：糟透了！

風陵渡邊走邊對冥鷹的評價上升了不只一個層次，這個女人心思很縝密，不愧是和老頭比肩江湖的女人，也許更勝老頭一籌也說不定。將機關設得這樣滴水不漏，環環緊扣，防不勝防。想到老頭當年就是栽在這個女人手上，風陵渡心中不禁一緊，但是換個角度想想，老頭都失手了，何況是自己這個小鬼。這樣想著，感覺身上傷口也沒有那個疼了。

說實在的，風陵渡沒有想到剛剛到了虐鏡地獄就把自己逼到這樣的境地，畢竟這里面是一關難過一關，現在就覺得頭疼的話，之后的路就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過去了。環顧四周，風陵渡確定這里實在是沒有補給的好對象，只有身后的冥鳶，這個人又是自己寧愿交代在生死門里面也不愿意動用的，畢竟這是自己傾盡所有來保護的，尤其是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幕。回想起冥鳶在虐鏡地獄的情況，其實他知道冥鳶看到了，想到了什么。還能有什么，無非是與自己相同的事情，受到相似的待遇。

想到這里，風陵渡突然停下腳步，他身后低頭走路的冥鳶收勢不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后背上的傷口雖然沒有牽扯到內臟什么的，但是畢竟連接著脊椎，修復也不是胳膊腿上面的小傷口一樣，所以，這一撞也讓風陵渡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轉過頭，看著一頭霧水的冥鳶：“瓔妹妹，你是我憶楚傾盡此生追尋的風景。”

冥鳶一愣，想到剛才遇到的事情，輕輕將自己縮在風陵渡的懷里面。她在這十年來，經常做噩夢，卻不是關于十年前自己在漆黑的夜里被不知名的人追殺。而是在她今生最歡喜時候經歷她今生最痛苦的事情。

風陵渡說洛瓔是憶楚今生最美麗的風景，這對于洛瓔來說何嘗不是？

十年來，憶楚一直是洛瓔心中最向往又是最恐懼的東西，她像是中毒一樣，想要碰觸，卻一次次受到傷害，想要戒掉，憶楚卻早已經深入骨髓，將他拔除，比刮骨療傷更加疼痛百倍。只能一次次回想，一次次將自己的雙手沾染鮮血來回想。冥鳶也知道這樣是病態的心理，可是自己只能在這個名叫“憶楚”的泥淖里面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憶楚，是洛瓔不敢、更加不愿去忘記的記憶。雖然她現在已經不是洛瓔，雖然她現在有一個可以讓很多然仰望的身份，但是，在她心中，最最重要的地方一直住著一個人，他叫做憶楚。

冥鳶將頭埋在風陵渡的懷里，然后就聽到一聲意外的悶哼，抬起頭才發現風陵渡的臉色有些難看，也許是非常難看。風陵渡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有什么事情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面，像虐鏡地獄這樣的地方，將心中恐懼的東西講出來就沒什么好可怕的了。”

雖然聽著是很有道理，但是那是在自己還沒有能力自保的時候經歷的，再怎樣逼真也不會重新上演，應該是不會了。冥鳶夢到了自己還是洛瓔的時候，在憶府上下全給她白眼，叫她掃把星的時候，憶楚沒有嫌棄她帶給他霉運，而是想盡辦法讓她歡喜。這樣甜蜜的記憶，是洛瓔此生的寶藏。可是，物極必反，幸福的生活畢竟是短暫的，之后在最歡喜的時候跌入谷底，而且還是因為自己，她一直以為那是憶府的慘案，現在才知道，楚哥哥當時是當了自己的替罪羊。姓憶的人，不是楚哥哥，而是她洛瓔；憶重的孩子，也不是楚哥哥，而是她洛瓔。

冥鳶小心地避開風陵渡腰上的傷口，將他抱住。當年確實是修羅殿的爆血術將楚哥哥殺死的，但是直接將他殺死的，不是風蟲弋，而是她的父親。而原因就是她——洛瓔！

就在剛剛那短短時間中，冥鳶不僅一次冒出了“如果十年前我就這樣死掉了的話也不錯”的想法。如果死掉了，就不用親眼目睹楚哥哥死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死掉了，就不用一個人穿過漆黑的夜來逃命；如果死掉了，就不用經過冥樓十年的磨練，不用做殺手；如果死掉了，就不用經歷十年的想念，身心疲憊地每日用鮮血渲染記憶；如果死掉了，就不會又一次遇到楚哥哥，不會看到他變成活人修羅的樣子！

她還是死掉好了，這樣他仍舊是十年的他，溫潤如玉；她仍舊是十年前的她，乖巧可人。

可是，現在的他們變成了什么樣子！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果然是不詳的人。害死了母親，害死了父親，害死了楚哥哥，害死了憶家滿門。還有臨潼、冥隼、以及她這十年來殺掉的很多很多人。如果她十年前死掉了，就不用死這樣多的人，連累這樣多的人了。

冥鳶越想越覺得自己早就應該死掉了，心中亂得像一團麻。這時候，頭頂突然落下一點清涼，瞬間將心中雜亂的想法驅逐的一干二凈。抬起頭，就看到風陵渡明亮的眸子，在光線不算很明亮的走廊里面正光彩熠熠地看著自己。然后，風陵渡伸出一只手，放在冥鳶的頭頂上，輕輕地揉了兩下，“都告訴你不要胡思亂想了，現在我我們，是最好的結局。”

風陵渡的手像是有魔力，只是輕輕幾下就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趕出了腦袋，冥鳶仰著頭，看著他：“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想要抓住這十年，也許很自私，但是這十年里面有楚哥哥在陪伴著我，即使痛苦，也會覺得甜蜜。”

風陵渡扯了扯嘴角，最后露出一個還算燦爛的笑容，是啊，即使很痛苦，他也會覺得很甜蜜。他十年之前身體爆裂有老鬼幫他收集身體碎片，幫他還生。但是，如果是洛瓔的話，老頭一定是不會去搭理的，十年時候，洛瓔會和其他憶府的人一樣，與憶府的土地融為一體，化作塵埃，也許已經轉生了。那么，他們二人今生就沒有再次相見的機會了。

用十年的非人待遇（貌似風陵渡已經不是人了）來換回二人再次相遇相知的機會，風陵渡其實覺得還是蠻值得的。

冥鳶低下頭，看著風陵渡腰上一圈粉紅的向外翻著的嫩肉，有些地方仍舊向外滲著血絲，心里面疼得要命。之前的剪刀地獄與拔舌地獄可以說是很殘忍了，但是與鐵樹地獄所經歷的相比，只能說是小打小鬧，毛毛雨。

風陵渡感受到她注視的目光，忙拉過斗篷的一角將自己的腰身裹住，遮擋住冥鳶的目光。馬上，就受到冥鳶不滿的投訴。無奈地笑笑，“其實這些傷，之前也經歷過，不會致命的！”本來想安慰冥鳶的，可是偏偏適得其反，這樣輕松的語氣，只能讓冥鳶覺得他之前一直是這樣九死一生度過的（貌似確實九死一生），心中愧疚更加嚴重，低下頭胡亂又小心地拽開風陵渡披在身上的斗篷，想要檢查他身上還有什么地方受傷。

一個沒準備，斗篷就被拽離了風陵渡的身體，露出了里面很少見到陽光的帶著一絲病態的皮膚。原本完好的皮膚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深淺不一。攔腰的傷口不說，整個后背和手臂上布滿了血窟窿，已經開始愈合了，但是血洞仍舊深可見骨，可以看見里面鮮紅的新肉和凝結的雪茄。這樣的傷口，只要一個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受不了的，何況是整個后背。現在風陵渡的整個后背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細看的話，上面還有一個個小紅點，那是最細小的牛毛針留下的。后腰上還有一個巴掌大的血洞，就是這個連接著頸窩的傷口，把風陵渡穿在樹上不能動彈的。外加一個貫穿后腦的傷口，就是風陵渡在鐵樹地獄全部的“收獲”。就是因為十年前的錯節，現在的延續，才會衍生以后的不可收拾。

冥鳶和風陵渡誰也沒有想到，現在這樣狼狽的他們，仍舊是幸福的。

在之后的回想中才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