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

在這樣心灰意冷的暴風雨來臨的夏夜，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種潮濕的濕漉漉的潮熱，在確定那是誰寫來的飛鴿傳書的時候，皇甫仲素的心中莫名的悸動。

很難過的心里有了絲絲的安慰，但是還是有一種恐懼的心情彌漫在他的心里，無限的放大，就像是打開的卷帙上那些被雨水無限暈開的墨跡。

這是他們常常用來傳遞相思之情的方式，在他不的進宮在她不能隨隨便便出宮的無數個燦爛的日子里，他們飛鴿傳書，或互訴衷腸，或賦詩作對。

然而，現在，這是他們最后的，飛鴿傳書嗎？

他展開那油然散發著茉莉清香的卷軸，上面用雋秀的小楷寫著：“那時在冬日的梅花樹三生石畔許下今生的諾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你說，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我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看來今生注定是我要負了你、、、、、、”

雨點兒開始笑了起來，只是風夾裹著濕漉漉的冷氣吹響他，他緊著單衣，禁不住的打了個冷戰。

“莫要恨我，我永遠都是你的舞兒。不管未來我走到天涯海角，變得白發蒼蒼。在我的心底，始終都有你，始終都有你的愛和溫柔。仲素，你相信有來生嗎？今生不能在一起，不能再愛。夢舞下輩子一定會做你的妻子。”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睎，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落款，是，夢舞。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打在那個寫著”夢舞“二字的落款處。落款處寫著的“夢舞”二字只不過是意向性的中國式的象形文字。但是在他的心中卻跳躍出一個活脫脫的形象。

她人前是識大體顧大局惹人憐愛的公主形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十個男人都不及的巾幗英雄式的女子，詩文清新別有一番情趣。這是大多數人所識得的她，然而他曉得。這不是她的全部，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

她人前強悍，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展示出那種小女人的嬌嗔，她也經常在他的面前哭泣，展示她為人處事后的辛苦和心酸。

一轉眼，他和她就好分開了，她就要成為別人的皇后，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怨不得別人啊。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所謂一生的一知己，足矣。

當初當今圣上宇文尚金不是沒有提想過自己，不要愛上皇帝的女人，不要愛上大都的四公主。

但是自己，還是這么義無反顧的愛上她了呀。飛蛾撲火似的，就算直到現在，剩下的只有回憶，自己也從來都不曾后悔呀。

雨勢又毫無征兆的大了起來，那停駐在他肩上很久的白鴿就像是讀懂了他的悲傷似的，用圓鈍的喙不停的啄著他的青衫，喙里不斷的發出“咕咕咕”的低沉的聲音。

看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雨，他突然無法自控似的沖了出去，白鴿受驚似的撲扇著尚滴答著雨水的翅膀飛遠。

雨水打在他的棱角分明的臉上，唇上，他的臉上濕漉漉的，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他仰起頭，手里的簫陡然掉在地上，雨水順著他墨色的長發滴落下來。他沖著漆黑的夜色大叫，那聲音透著分外的蒼涼和無奈。

他躺倒在雨水中的青石板路上，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字。他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直到他的父親太醫院的院使皇甫謐大人和皇甫夫人帶領一干丫鬟婆子小廝撐著傘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直到皇甫謐搖頭嘆氣的看著躺倒在雨水中頹廢的他，皇甫夫人眼中含淚的看著他的時候，他才猛地站起來，看著皇甫謐夫婦一言不發的想起來什么似的向著大門的方向跑去。

“素兒，站住。”看著皇甫仲素遠去的背影大聲的叫道。

皇甫仲素身影一怔，停了下來。

“你要去干什么？皇上的圣旨已下，四公主她現在已經是夷和的準皇后了，你現在去了只有死罪一條，受牽連的還有皇甫世家，素兒，你要識得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想去和她道個別而已。孩兒對于四公主從來都沒有過非分之想，孩兒不會辱沒皇甫家的門楣，也不會給皇甫世家招來災禍。今夜之后，孩兒就什么都不想了。但是，如果孩兒今日不去見她，死也不甘心的、、、、、、”

他的背挺得筆直，但是這在皇甫謐和皇甫夫人的眼中只是更加的辛酸。

他說完之后，便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寬大的院子里，只留下皇甫夫人那帶著哭腔的聲音，“素兒，素兒、、、、、、你去不得啊、、、、、、”

大都皇宮。殤羅殿。

我神情淡漠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卸掉了白日里的妝容，此刻臉顯得異常的蒼白，大有一種不勝之態。我不知道此時的心中到底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感受，痛苦，不舍。更多的是一種心慌不安和麻木不仁。

因為我身體生下來就弱，自娘胎里帶著一股治不痊愈的弱氣，所以自會說話起就常吃藥。在我身體不好的時候，夜間總是劇烈的咳嗽，常常一夜不能寐，所以紫兒在我身體虛弱的時候總是和我同榻，以方便夜間照顧我。

她自小就和我一起長大，我們自小也就親厚。所以，她也不和我見外，做事總是細心周到，萬事想得周全。故而，她常常在我榻上眠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躺在她身側的紫兒不忍她再傷心，但是也不曉得該如何勸她，抬起頭來看著側著身子的我，道：“公主，趕緊睡吧。再傷心也無益。”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便閉了眼睛。

閉上眼睛的我感覺到紫兒為我掖了掖被子，復又躺下。自言自語似的道：“那夷和皇帝未必就是差的，聽皇上皇后一干人等那樣的夸他，就能曉得他也是個萬里挑一的了。皇上可是向來不怎么夸人的。就好比皇甫公子、、、、、、”

紫兒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怕我傷心，忙閉了嘴。

我知道她是為了寬慰我。曉得她的好意。不免打趣她道：“你既這樣說，何不嫁與他，這樣我就可以和皇甫公子相依相偎了。”

紫兒聽了我的話，一臉的嗔怒狀，坐起來，看著我道：“人家和你說正經的，你卻這樣打趣紫兒。”

我聽了撲哧笑了出來，道：“好了好了，趕緊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你也折騰了一整天了，趕緊躺下吧。”

紫兒復剛要吹滅小桌子上的宮燈的時候，我看到了越窗子進來的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皇甫仲素，他的臉憔悴的就像是一張白紙。

他叫了一聲：“夢舞。”

然后再紫兒的驚慌的叫聲中，我的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