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當我手中拿著白色的陶瓷飯盒出現在醫院住院部十五層樓的走廊盡頭的時候，看到了少年斜靠在落地窗戶上望著窗外的景色，我停在離他大約有十五米的地方，然后再也不敢向前踏一步，我害怕打擾他此刻的安逸，害怕打擾他享受這一刻的小世界。

從我站著的地方恰好能看到他微微轉過來的側臉，臉上的面容安靜而和諧，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打在他的臉上，于是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我想如果你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可以不出差錯的數清他的美麗的眸子上面究竟長了多少睫毛。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毛孔顯得細致細膩，他的短發就像是一面旗幟，昭示著這個少年永遠的年輕。

但是我還是注意到了少年左臂上的白色的繃帶一路延伸到少年漂亮的脖頸，少年的動作因為左手稍微有一些發黃的繃帶而顯得有一些笨拙，刺著我眼睛中的每一根神經。

少年突然地轉頭，電影中才會出現的鏡頭，還是狠狠的把我嚇了一大跳。

他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有些錯愕的我，道：“我等你很久了。”

在醫院住院部后面的草坪上，樹蔭下，我看著少年風卷云舒的吃完我帶來的所有飯菜，看著少年臉上微笑的面容，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看到他和卉翡的擁吻，那么，現在的我們會怎么樣呢？

還會在一起嗎？會天天打長途，會在一上網掛上QQ的時候就發過去一個對話框嗎？會天天關注他的動態看他寫的每一篇日志，去相冊看他在陌生的風景穿著我沒有見過的衣服和完全和我漠不相關的人在一起的合照留念嗎？

因為大學以后，我刪除了和西城有關的所有東西，QQ號、MSN、郵箱甚至電話號碼，要不是大一春節時候他用新換的電話號碼打給我，我想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聯系。

“你的手藝還是那樣的好，你還是記得我愛吃的東西。我真的很感動、、、、、、”

“恩，這是我媽媽做的，只是碰巧了是你愛吃的東西而已。”

我轉過頭來，看著樹上滿滿的翠綠的樹葉并不會看她。我害怕少年再看著我的時候，我會一下不小心就泄露那些心底深處的秘密。

我在撒謊，我曉得，那明明就是起了一大早跟著李愛蓮跑去農貿市場買來，然后自己搗騰了好半天才弄好的，甚至右手拇指的地方還被鍋里濺出來的油滴燙到了，但是我還是撒了謊。

“嗯，阿姨還想著我，真的很感動啊。以前在你們家補課的時候可是沒少在你們家蹭飯啊。”少年猶豫了一下，臉上還是迅速被一種歡快的表情所取代了。

“我去洗碗。”我從西城的手中接過來白色的瓷碗，“你先在這里待一會兒。”

“恩啊，等我胳膊好一點的時候就不會再讓你洗了。”少年笑起來，干凈而純粹。

剛走出兩三步，鞋底摩擦在草坪上發出了“沙沙沙”的聲音，我想起來什么似的，轉頭道：“今天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啊。”

此刻坐在暮色的長椅上以四十五度角抬頭望天的少年回過頭來，道：“恩？等你洗碗回來，我就告訴你。”

看著少年邪魅的臉孔，突然之間覺得默默的守候在他的身邊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這種想法倏忽而過。我迅速的打斷這種想法，壓抑那種繼續去愛他的心思無限制的蔓延。

住院部一樓的水龍頭嘩嘩的流淌，就像是一段不真實的夢境，而我拿著碗洗著的懶洋洋的樣子而附和著說明我是真的無精打采，懨懨的就如同剛從夢魘中掙扎起來的小貓。

從洗碗池出來的時候，當我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看清迎面走來的男孩的模樣的時候，我嚇得簡直快要叫出來。我相信我身邊的所有人如果看清面前少年的樣貌，都會情不自禁的叫出來。

因為他是死去的凌波的臉，真的是十分酷似的臉。只是他顯得要比凌波年輕一些，充滿朝氣一些；凌波短短的黑發到了他這里變成了枯草般的顏色，他要比凌波瘦一些。少年身上穿著病號服，但是卻是和這里的患者和西城身上不同的病號服。也就是說在這諾大的醫院里，只有他穿著不一樣的病號服。

他迎面走來，臉色蒼白，就像是被病痛這么很久的樣子，但是精神卻是好的，始終掛著那種我一輩子都注定不會再忘記的神秘的笑容，那是標準的凌波式的微笑。面前的這個少年多了些許的生氣，陽光透過頭頂這顆繁茂的垂柳斑駁的照在這個少年的臉上，就像是一種救贖，就像是從天堂來見我的凌波。

總而言之，我當時就是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拿著刷好的白色瓷碗的手，我告訴自己你不要再做夢了，我說：“凌波，請你一定要原諒我。”

但是當我觸碰到少年的身體，那羸弱的少年的胸膛的時候，白色的瓷碗順著我的手臂滑下來，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我看到地上支離破碎的白瓷碗的千千萬萬的碎片的時候，當我看到自己手指尖滴下來的鮮血的時候，我知道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不是在瞎想，這就是尖銳的現實。

現實一點兒都不具有任何的美感，現實就像是那個白瓷碗的一個脆片，呼嘯著尖銳的劃破我的手，也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痛。

讓那些原本已經結了痂已經愈合的傷口在陽光下又一次被撕裂，然后我就只能看著不斷噴涌出鮮血的動脈和傷口，無能為力。我總覺得，我總會因為這些大大的傷口把我所有的血液都淌盡，最后的最后，血盡人亡。

周圍的人還在進行著他們的事，就連他們走路的姿勢，轉過頭來看我的姿勢都向我昭示著，這真的不是在做夢。

我的受傷的手被緊緊的攥在一個溫暖的大手中，我渾身一個抽搐，這個手是溫暖的，就像是西城拉著我的手一樣，我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我抬起頭迎上少年的眸子，熟悉的瞳孔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味道，但是少年卻帶給我一種全新的感覺，他看我的眼神中分明寫著“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從少年棕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我那張皇失措的臉，看到了我眼神中的恐懼和詫異。

凌波，是你嗎？

凌波，真的是你嗎？